太微宗的雪落了整整三日，把三千石階鋪成了白玉帶。林逐風(fēng)蹲在階底，正用樹枝扒拉雪地里的銅錢——那是去年小試時，宋朝安劍穗上松落的一枚，刻著"安"字，被他撿回來當(dāng)寶貝似的藏在石縫里，如今竟被雪蓋得只露個邊。

"又在玩銅錢？"姜照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，她手里拎著藥簍，簍里是剛采的雪靈芝，葉片上還沾著冰晶。林逐風(fēng)慌忙把銅錢揣進(jìn)兜里，紅著臉搖頭："不是玩，是......是怕它凍著。"

姜照晚蹲下來，指尖在他藏銅錢的石縫上敲了敲："這銅錢是宋師姐的吧？去年她找了半宿。"林逐風(fēng)把銅錢摸出來，銅綠邊緣被他磨得發(fā)亮："我想等開春還給她，可......"可他總覺得，這枚銅錢在雪地里待著，像在等什么。

正說著，廊下傳來算盤響。陸知闕和阿蠻姑娘正對著賬冊核對年貨，算珠撞得脆生生的。阿蠻姑娘突然笑："你這算盤珠子都磨圓了，還不換個新的？"陸知闕扒拉著算珠搖頭："這是我娘留的，換了就認(rèn)不出了。"他指尖劃過最邊緣那枚珠子——比別的珠子輕些，是當(dāng)年林逐風(fēng)騎鳥踩掉又找回來的，他一直沒換。

云不渡端著兩碗熱粥從廚房出來，見兩人湊在賬冊前，把粥遞過去："沈師叔說南疆的年貨要過幾日到，先喝口粥暖著。"阿蠻姑娘接過粥，突然指著云不渡腰間笑："你的菩提子串怎么多了顆？"云不渡摸了摸腰間——那串菩提子是沈硯山送的，原本十二顆，如今竟多了顆小小的桃木珠，是林逐風(fēng)前日偷偷塞進(jìn)去的，說"能讓木魚聲更響"。

山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。江聽瀾撐著傘迎出去，見是商雪川和蘇清歡從山下回來，馬背上馱著個紅布包。"師父師母，買了什么？"他伸手去接，紅布滑落，露出里面的東西——是六串銅錢，每串七枚，比他們當(dāng)年刻的銅錢大些，邊緣都磨得光滑。

"這是山下老銀匠給打的。"蘇清歡笑著解下銅錢串，"他說當(dāng)年你師母我嫁過來時，就用這樣的銅錢串當(dāng)聘禮。"商雪川接過一串，指尖拂過銅錢上的紋路："每串多的那枚，刻了你們的道號。"

宋朝安剛練完劍回來，霜刃上還沾著雪。蘇清歡把一串銅錢遞她："你這串多的是'朝安'，配你的劍穗正好。"她接過銅錢串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最末枚銅錢上有個小小的凹痕——竟和她去年丟的那枚"安"字錢一模一樣。

"這是......"她抬頭看商雪川。商雪川笑著點(diǎn)頭："是林逐風(fēng)托老銀匠熔了舊錢重打的。他說那枚錢在雪地里凍了太久，該讓它歸隊了。"林逐風(fēng)躲在姜照晚身后，紅著臉拽她的衣袖："我沒說......是銀匠爺爺自己猜的。"

江聽瀾接過自己的銅錢串，見多的那枚刻著"聽瀾"，邊緣還纏著圈細(xì)銀線——是他上次幫宋朝安串劍穗剩下的，不知何時被老銀匠撿去了。"這銀線......"他剛開口，就見宋朝安把自己的銅錢串往他傘骨上纏，銅錢撞在"負(fù)雪"二字上，叮當(dāng)作響。

"這樣就不會掉了。"她仰頭笑，鼻尖沾著雪粒。江聽瀾把傘往她頭頂斜了斜，雪落在傘面，像給銅錢串蓋了層薄被。

陸知闕的銅錢串被他掛在算盤上，算珠一動，銅錢就跟著晃；云不渡把銅錢串纏在木魚柄上，敲起來竟比往常沉了些；姜照晚把銅錢串塞進(jìn)藥簍，和忘憂草放在一起；林逐風(fēng)的銅錢串被他掛在青羽鳥的脖子上，鳥兒振翅時，銅錢聲能傳到山門之外。

蘇清歡靠在商雪川肩頭，看六個孩子圍著銅錢串笑。雪還在下，落在銅錢上，卻沒凍住——銅錢被孩子們的手捂得暖烘烘的，連帶著空氣里都飄著點(diǎn)銅銹混著桂花糖的甜。

"當(dāng)年我總說，銅錢是冷的。"蘇清歡輕聲道，"如今才知道，攥在心里，就暖了。"商雪川握住她的手，指尖劃過她掌心的銅錢串："因為這串錢里，不光有銅，還有些拆不開的牽掛。"

林逐風(fēng)突然騎上青羽鳥，舉著銅錢串往山外飛。青羽鳥的翼尖掃過雪層，帶起一串銀亮的弧線。"我去告訴沈師叔！"他的聲音被風(fēng)吹得飄遠(yuǎn)，銅錢串在鳥背上晃啊晃，像串會響的星星。

江聽瀾把傘撐開，罩著宋朝安的劍穗。兩人站在桃樹下，看林逐風(fēng)的身影變成個小黑點(diǎn)。銅錢串的響聲混著雪落的聲，竟比驚鴻箏的弦音還軟。

"等開春桃花開了，"宋朝安突然說，"我們把銅錢串掛在花枝上吧。"江聽瀾點(diǎn)頭，指尖擦過她的劍穗："好，掛最高的那枝。"

雪落在傘面，悄無聲息?？烧l都知道，這串暖烘烘的銅錢，早把太微宗的冬天，烘成了春天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