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：舊憶如刀

監(jiān)國第七日，宿長庚頒下諭旨，徹查宰相門下貪腐案。一時間，朝野震動，牽連者眾。

“殿下！三殿下！不好了！”侍從慌張闖入練武場，“刑部帶人圍了趙尚書府??！”

宿姜且手中的長槍猛地頓在半空：“哪個趙尚書？”

“就是...兵部趙尚書，您的騎射師父啊！”

長槍“哐當(dāng)”落地。宿姜且臉色霎白，愣了片刻，突然抓起外袍就往外沖。

***

文華殿內(nèi)，宿長庚正與幾位重臣議事。

“大哥！”宿姜且不顧侍衛(wèi)阻攔，徑直闖了進(jìn)來，“趙尚書所犯何罪？為何突然拿人？”

宿長庚抬眼，神色平靜：“姜且，你先退下。待議事完畢，我自會與你解釋?！?/p>

“趙尚書是我?guī)煾?！待你議完事，人早已下獄！”宿姜且攥緊拳頭，“大哥莫非連我也要瞞著？”

幾位大臣面面相覷，識趣地退至一旁。

宿長庚起身，走到宿姜且面前，壓低聲音：“趙昀貪墨軍餉，證據(jù)確鑿。此案必查，你不得插手?！?/p>

“貪墨軍餉？”宿姜且冷笑，“趙師父為官三十年，兩袖清風(fēng)，誰人不知？這分明是有人構(gòu)陷！”

“放肆！”宿長庚厲聲喝道，“證據(jù)在此，豈容你置喙！”他從案上取出一本賬冊，擲到宿姜且面前，“你自己看！”

宿姜且翻開賬冊，臉色越來越白，卻仍強(qiáng)自爭辯：“這...這定是偽造...”

宿長庚目光沉痛：“三弟，莫要執(zhí)迷不悟?！?/p>

這句話如一根針，猝不及防刺入舊日回憶。

***

七年前，圍場春獵。

十六歲的宿姜且第一次射中一頭鹿，歡喜地策馬回來，卻見宿長庚面色凝重地等在他的營帳前。

“三弟，你今日可是用了鍍銀箭？”宿長庚手中拿著一支箭矢，箭頭上沾著血跡。

宿姜且笑道：“大哥好眼力！這是二哥特意為我打的，說是在日光下銀光閃閃，好看得緊！”

宿長庚閉了閉眼：“你可知御用圍場有規(guī)矩，皇子狩獵不得用銀飾箭具？方才你射中的是陛下最愛的那頭白鹿...”

宿姜且臉色驟變：“我...我不知道...”

“現(xiàn)在白鹿已死，陛下震怒?！彼揲L庚壓低聲音，“箭矢我已換過，你記住，今日你用的是普通鐵箭，從未見過什么鍍銀箭。”

“那二哥那邊...”

“二哥從未給你打過什么銀箭。”宿長庚目光沉沉，“記住沒有？”

當(dāng)晚，宿長庚替弟頂罪，領(lǐng)了二十杖責(zé)。宿姜且躲在帳后，看著大哥背上血肉模糊，淚水模糊了雙眼。

事后，他偷偷找到宿長庚：“大哥，其實(shí)你不必...”

宿長庚趴在榻上，臉色蒼白，卻還帶著笑：“若是換你，你也會這樣做。我們是兄弟?！?/p>

***

回憶如潮水退去，宿姜且望著眼前威嚴(yán)的兄長，突然覺得陌生。

“大哥...”他聲音干澀，“若換做是你，你會如何？”

宿長庚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，眼中掠過一絲痛楚，但很快恢復(fù)平靜：“正因是我，才必須如此。監(jiān)國重任在肩，不能因私廢公。”

他轉(zhuǎn)身取出一卷明黃圣旨，緩緩展開：“陛下有旨，趙昀一案由我全權(quán)處置。三弟，你要抗旨嗎？”

宿姜且看著那卷圣旨，又看看兄長堅(jiān)決的面容，突然笑了，笑聲蒼涼：“臣...不敢?！?/p>

他緩緩跪地，行了一個標(biāo)準(zhǔn)的大禮：“謹(jǐn)遵監(jiān)國殿下諭令?！?/p>

宿長庚的手在袖中微微發(fā)抖，卻仍穩(wěn)穩(wěn)握著那卷圣旨。

***

是夜，宿長庚獨(dú)坐殿中，對著燭火出神。

宿鐘榆悄無聲息地走進(jìn)來，將一碗藥放在案上：“大哥該用藥了?！?/p>

見宿長庚不動，他又輕聲道：“三弟去了天牢，被守衛(wèi)攔回來了?！?/p>

宿長庚終于開口，聲音沙?。骸八墒呛迾O了我？”

“他只是需要時間想明白?！彼掮娪芡ｎD片刻，“趙昀確實(shí)貪墨，證據(jù)確鑿。大哥沒有錯。”

“但我傷了三弟的心。”宿長庚苦笑，“他此刻定然覺得，我不再是那個替他頂罪受罰的大哥了?！?/p>

宿鐘榆沉默良久，忽然問：“若換做是我，大哥會如何？”

宿長庚猛地抬頭。

“若今日下獄的是我的老師，大哥會毫不留情嗎？”宿鐘榆目光清澈，卻似能看到人心里去。

燭火噼啪作響，殿中一時寂靜。

“我會?！彼揲L庚終于開口，聲音低沉而痛苦，“但事后我會來找你，向你解釋一切，求你原諒?！?/p>

“即使我不原諒？”

“即使你不原諒?！彼揲L庚抬眼看向弟弟，眼中有著深深的疲憊，“監(jiān)國之責(zé)，兄弟之情...我只能先盡責(zé)任，再求原諒?！?/p>

宿鐘榆輕輕推了推藥碗：“藥要涼了?！?/p>

宿長庚端起藥碗一飲而盡，苦味彌漫口腔，卻不及心中苦澀。

“二弟，”宿長庚忽然問，“若換你做監(jiān)國，你會如何？”

宿鐘榆垂眸沉思，良久才道：“我會與大哥做一樣的選擇。”他抬眼，目光復(fù)雜，“但這不代表不會心痛?！?/p>

兄弟二人相顧無言，唯有燭淚緩緩滑落，凝固在燭臺上。

窗外忽然傳來細(xì)微響動，宿鐘榆眼神一凜，悄無聲息地移至窗邊，但見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。

“有人偷聽?！彼掮娪茌p聲道。

宿長庚疲憊地?cái)[手：“由他去吧。在這皇宮里，從來沒有什么秘密能長久隱瞞?！?/p>

他望著跳動的燭火，仿佛又看到那個十六歲的少年，笑著對他說：“若是換你，你也會這樣做?！?/p>

而今，他真的這樣做了，卻再也換不回少年信賴的笑容。

燭火忽地一跳，熄滅在夜風(fēng)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