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自玧那句“你究竟替誰辦事”如冰錐刺心，宿知梔踉蹌后退，撞上書架塵埃紛落。

“四哥！”宿決急忙擋在中間，“毒針是小七先發(fā)現(xiàn)的，他是在幫我們！”

宿自玧卻死死盯著幼弟蒼白的臉：“燕國秘毒，燕國暗器，如今連藏毒手法都...”他猛地攥住宿知梔手腕，“這些陰私伎倆，你從何處學來？”

宿知梔腕骨生疼，卻不及心中痛楚半分。他望著兄長眼中清晰的懷疑，忽然想起那些被按在黑水中的日夜。

“四哥想知道？”少年眼中淚光倏忽褪去，只剩一片死寂，“那我便告訴你。”

他緩緩卷起衣袖，露出手臂上縱橫交錯的舊痕。那些傷痕深淺不一，最可怖處竟似有活物在皮下蠕動。

“這是...”宿決倒吸涼氣。

“黑水蠱?！彼拗獥d語氣平靜得駭人，“出生三月便被拐進蠱窟，泡在藥池里養(yǎng)蠱。他們說要煉個聽話的容器...”

他指向心口一處紫痕：“這是母蠱。若我不聽話，蠱蟲便會啃噬心脈。”又抬眸看向宿自玧，“四哥現(xiàn)在可明白了？這些陰私伎倆，是我活命的根本。”

宿自玧如遭雷擊，踉蹌松手。

宿知梔卻繼續(xù)道：“七歲那年母皇找到我時，蠱蟲已植根血脈。太醫(yī)用盡辦法也只能壓制，無法根除?！彼鋈惠p笑，“四哥可知為何我總畏寒？因蠱蟲喜暖，體溫稍低便躁動噬心?！?/p>

書房死寂，只聞窗外秋風嗚咽。

宿決最先回神，猛地將弟弟攬入懷中：“別說了...小七別說了...”

宿知梔卻推開他，直視宿自玧：“現(xiàn)在四哥可還覺得，我替誰辦事？”

宿自玧張口欲言，卻發(fā)不出聲。他想起幼弟歸京那日燦爛笑容，想起昨夜宮宴上小心翼翼拽他衣袖的模樣...原來所有明媚背后，藏著這般痛楚。

“那毒針...”宿自玧聲音嘶啞。

“燕國皇室確用此法?！彼拗獥d垂下眼簾，“但能用此術者不超過五人，皆在燕宮深居簡出?！?/p>

他忽然咳嗽起來，唇色泛紫。宿決急忙取藥，宿知梔卻擺手：“無事...蠱蟲聞見同類氣息，有些躁動罷了。”

“同類？”宿自玧猛然警覺，“這毒針上有蠱？”

宿知梔頷首：“針尖淬的是蠱毒，見血則蠱蟲入體。但...”他蹙眉細看地上毒針，“這蠱蟲培育手法粗糙，不像出自燕宮。”

宿決忽然道：“或許本就是栽贓？既能嫁禍燕國，又能牽連小七？”

三兄弟面面相覷，忽聽門外傳來鼓掌聲。

宿姜且倚門而立，面色譏誚：“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?！彼抗鈷哌^宿知梔臂上傷痕，冷笑，“七弟這番說辭，編得可真精彩?！?/p>

宿自玧蹙眉：“三哥！小七他...”

“我親眼見他與燕使密會！”宿姜且厲聲道，“就在昨夜西偏殿！若不是六弟攔著，我早該揭穿你！”

宿知梔怔?。骸拔易蛞挂恢痹谂w...”

“還敢狡辯？”宿姜且甩出一枚玉玨，“這可是你隨身之物？”

那玉玨確是燕國女皇所賜，宿知梔向來貼身攜帶。

“三哥從何處得來？”宿知梔慌忙摸向腰間，果然空空如也。

“自然是從那'燕使'身上繳獲?！彼藿冶平徊?，“七弟，你究竟為何回來？為替燕國謀勢？還是為那儲君之位？”

字字誅心。宿知梔望著諸位兄長懷疑的目光，只覺蠱蟲躁動愈烈，痛得彎下腰去。

“不是...我沒有...”他喘息著辯解，卻見宿自玧默默擋在宿姜且身前，眼中滿是掙扎。

連四哥...也不信他。

宿決忽然插話：“三哥昨夜幾時見的'七弟'？”

“子時三刻！”

“巧了?！彼逈Q輕笑，“那時小七正與我下棋，直到丑時方散?！?/p>

宿姜且愣?。骸霸趺纯赡?？我明明...”

“三哥見的那人，左耳可有紅痣？”宿決慢悠悠道，“小七左耳垂有顆痣，燕國暗衛(wèi)再擅易容，這點細節(jié)總會疏忽吧？”

宿自玧猛然想起：“今晨審訊燕使，確有一人耳后無痣?yún)s貼了假痣！”

局勢瞬間逆轉(zhuǎn)。宿姜且面色青白：“可玉玨...”

“是我偷的?！彼逈Q坦然承認，“昨日宴席間順來的，本想逗逗小七，不料被人摸去了。”

他扶起冷汗涔涔的宿知梔，嘆道：“有人仿造小七容貌，又偷他信物，分明是要坐實他勾結(jié)燕國的罪名。”

宿自玧急忙為弟弟渡氣平蠱，掌心觸及那些猙獰疤痕，指尖都在發(fā)顫：“小七...四哥對不住你...”

宿知梔卻推開他的手，默默整理好衣袖。再抬頭時，臉上又掛起那種恰到好處的淺笑：“四哥不必如此。我本就...來歷不明?！?/p>

他用了“來歷不明”四字，輕飄飄的，卻比任何指責都沉重。

宿決忽然道：“小七左臂的蠱痕，我幼時見過類似的?！?/p>

眾人皆怔。

“在冷宮廢妃身上?！彼逈Q目光深遠，“那位被賜死的麗妃...據(jù)說也來自南疆?！?/p>

宿自玧神色驟變：“麗妃？那不是...”

“二哥的生母?！彼藿医涌冢嫔?，“但她死后蠱術應該失傳了才對。”

線索如蛛網(wǎng)蔓延，漸漸織向意想不到的方向。

宿知梔忽然劇烈咳嗽，嘔出一口黑血。蠱蟲反噬愈烈，他蜷縮在地，疼得渾身顫抖。

“小七！”宿自玧慌忙抱緊他，“堅持住，四哥帶你找太醫(yī)！”

宿知梔卻攥住他衣襟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道：“筆管...毒針...麗妃...”他眼前陣陣發(fā)黑，“四哥...小心身邊人...”

話音未落，人已昏厥過去。

宿自玧抱起弟弟沖向太醫(yī)院，從未覺得宮道如此漫長。懷中少年輕得駭人，仿佛隨時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。

他想起宿知梔歸京那日撲進他懷中的模樣，想起昨夜宴席上小心翼翼問他“五哥去哪了”的神情...

“四哥...”宿知梔忽然在昏迷中囈語，“之之沒有背叛哥哥...”

宿自玧眼眶驟熱，幾乎墜下淚來。

太醫(yī)院燈火通明，宿映溪常坐的診臺空蕩積灰。老太醫(yī)們手忙腳亂應對蠱毒，皆束手無策。

“若是五殿下在...”院判嘆息，“他最擅解蠱...”

宿自玧緊握弟弟冰涼的手，心中悔恨如蠱蟲啃噬。

若他當初多信映溪一分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