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指尖藏鋒，租客之名

晨霧還未散盡，清硯齋的后院已傳來劈柴的悶響。蕭徹穿著那件略顯窄小的青色長衫，挽著袖口，露出線條緊實(shí)的小臂，每劈一斧都力道十足，木柴應(yīng)聲裂開，濺起細(xì)碎的木屑。

他余光瞥見沈清辭從書房出來，手里捧著一卷畫軸，正站在廊下對著院中的桂花樹寫生。晨光落在沈清辭發(fā)間，鍍上一層淺金，他執(zhí)筆的手穩(wěn)而輕，筆尖在宣紙上暈開淡墨，勾勒出桂樹的疏影，看起來與尋常文人別無二致。

可蕭徹忘不了昨日觸到他指尖時的觸感——那不是常年握筆該有的軟嫩，而是指腹與指節(jié)處，帶著一層薄而硬的繭，是常年練劍才會留下的痕跡。

“沈公子的畫技，倒是清雅。”蕭徹放下斧頭，故意提高聲音，目光落在畫紙上。

沈清辭筆尖一頓，抬眼看向他，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：“不過是閑來無事，遣懷罷了，比不得那些名家大作。倒是蕭表弟，劈柴的力氣，倒不像個養(yǎng)病的人?！?/p>

他刻意加重“表弟”二字，提醒蕭徹別忘了兩人約定的身份。蕭徹心中了然，順著話頭笑道：“在家鄉(xiāng)時，也常幫家里干活，這點(diǎn)力氣還是有的。只是這衣服……確實(shí)不太合身。”他扯了扯緊繃的衣襟，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隨意。

沈清辭放下畫筆，走到院角的柴堆旁，目光掃過蕭徹肩上的傷口：“傷口還疼嗎？今日換藥時，我看愈合得不錯，再養(yǎng)幾日，應(yīng)能結(jié)痂。”

“勞沈公子掛心，已不礙事了?！笔拸卣f著，忽然伸手想去接沈清辭手中的畫軸，“我倒想看看，沈公子筆下的桂樹，究竟有多好看。”

他動作極快，指尖幾乎要觸到沈清辭的手時，沈清辭卻似早有察覺，輕輕側(cè)身避開，同時將畫軸攏在懷里，語氣依舊溫和：“不過是半成品，等畫好了，再請蕭表弟品鑒不遲?！?/p>

那一瞬間的避讓，利落又自然，絕不是“幼時墜馬傷了腿”的人該有的反應(yīng)。蕭徹心中疑云更重，卻沒有再追問，只笑著點(diǎn)頭：“好，那我便等著。”

兩人沉默著站了片刻，沈清辭忽然開口：“今日午后，我要去書市買些宣紙和顏料，蕭表弟傷勢未愈，便留在府中吧，若是悶了，也可在院中走動，只是別出大門?！?/p>

蕭徹心中一動——他正想知道沈清辭每日外出，究竟在做什么。表面上卻順從地點(diǎn)頭：“好，我聽沈公子的?！?/p>

午后，沈清辭提著食盒出門，蕭徹待他身影消失在巷口，立刻回到柴房，仔細(xì)檢查了一遍自己的佩劍——劍仍在，鞘上的狼圖騰完好，只是劍刃上的血跡已被擦拭干凈。他又在院中轉(zhuǎn)了一圈，沒發(fā)現(xiàn)異常，便回到前院柜臺后，翻找起沈清辭的賬本。

賬本上記錄的都是日常收支，買紙、買墨、賣畫的銀子，一筆筆都清晰明了，看不出任何破綻。蕭徹正想合上賬本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紙條，上面用極淡的墨寫著一行小字：“酉時，松鶴樓后院，見陳老。”

酉時是傍晚六點(diǎn)，松鶴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，陳老又是誰？蕭徹將紙條按原樣夾好，心中已有了打算。

傍晚時分，沈清辭提著空食盒回來，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，卻沒多說什么，只去廚房熱了飯菜，喊蕭徹一起用餐。

飯桌上，兩碟青菜，一碗豆腐湯，一碟醬肉，算不上豐盛，卻熱氣騰騰。蕭徹看著沈清辭安靜吃飯的模樣，忽然開口：“沈公子，今日去書市，可有遇到什么新鮮事？”

沈清辭夾菜的手頓了頓，抬眼道：“不過是尋常商販叫賣，沒什么新鮮的。倒是聽聞，最近京中不太平，常有黑衣人夜間出沒，蕭表弟留在府中，夜里莫要外出?！?/p>

他刻意提起黑衣人，像是在提醒，又像是在試探。蕭徹心中冷笑，面上卻裝作驚訝：“哦？竟有此事？那我定當(dāng)安分待在府中，不給沈公子添麻煩?！?/p>

兩人各懷心思，一頓飯吃得安靜。飯后，沈清辭說要去書房整理畫具，便先一步離開。蕭徹待他進(jìn)了書房，悄悄跟了上去，貼著門縫往里看——沈清辭正坐在桌前，手里拿著一張紙條，眉頭微蹙，似乎在思索什么。

過了片刻，沈清辭將紙條點(diǎn)燃，扔進(jìn)銅盆里，看著紙灰化為灰燼，才起身收拾東西。蕭徹立刻退回自己的柴房，心中已有判斷：沈清辭定在暗中查什么事，而那“陳老”，或許就是他的接頭人。

第二日清晨，沈清辭又要外出，臨走前叮囑蕭徹：“今日我可能晚些回來，廚房有饅頭和咸菜，你若餓了，自己熱著吃。”

“沈公子放心，我會照顧好自己。”蕭徹點(diǎn)頭應(yīng)下，待沈清辭走后，他立刻換了身粗布衣服，用布巾蒙住半張臉，悄悄跟了上去。

沈清辭沒有去書市，而是繞著小巷，七拐八繞來到城南的一處僻靜宅院外，敲了敲門上的銅環(huán)，節(jié)奏是三長兩短。片刻后，門開了一條縫，一個白發(fā)老人探出頭，看到沈清辭，才將門打開，讓他走了進(jìn)去。

蕭徹躲在不遠(yuǎn)處的墻角，看著那宅院的門重新關(guān)上，心中了然——這老人，想必就是紙條上的“陳老”。他正想再靠近些，卻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，立刻閃身躲進(jìn)旁邊的巷子，只見兩個穿著短打的漢子走過，目光警惕地掃著四周，像是在監(jiān)視。

影閣的人？蕭徹心中一緊，看來沈清辭的處境，比他想象中更危險。

待那兩個漢子走遠(yuǎn)，蕭徹才悄悄離開，返回清硯齋。他剛進(jìn)院門，就看到沈清辭竟已回來，正坐在廊下擦拭短杖。

“蕭表弟這是去哪了？”沈清辭抬眼看向他，目光帶著幾分探究。

蕭徹心中一驚，面上卻裝作鎮(zhèn)定：“在院中待得悶，便在巷口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沒走遠(yuǎn)。沈公子怎么回來得這么早？”

沈清辭將短杖放在身邊，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，語氣平淡：“今日要買的東西，提前買好了，便早些回來。只是巷口不比府中安全，蕭表弟還是少出去為好?！?/p>

他沒有追問，卻也沒有完全相信蕭徹的話。蕭徹知道，兩人之間的試探，才剛剛開始。他在沈清辭對面坐下，忽然笑道：“其實(shí)我昨日，在沈公子的賬本里，看到了一張紙條?！?/p>

沈清辭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，抬眼看向蕭徹，眼神瞬間冷了幾分：“蕭表弟這是，在翻我的東西？”

“只是偶然看到，并非有意窺探。”蕭徹語氣誠懇，“我知道沈公子定有自己的事，我不會多問。但我也有一事想求沈公子——若日后我遇到麻煩，沈公子能否……念在幾日相處的情分上，幫我一次？”

沈清辭看著蕭徹的眼睛，那雙眸子里沒有算計，只有坦誠。他沉默片刻，拿起身邊的短杖，輕輕敲了敲地面：“你我既是‘表弟’，相互幫忙，也是應(yīng)該的。只是蕭表弟，你也需記住，我清硯齋，容不得人算計?！?/p>

蕭徹心中一松，知道沈清辭雖未完全信任他，卻也沒有將他當(dāng)成敵人。他起身抱拳道：“沈公子放心，我蕭徹雖不是什么好人，卻也不會做忘恩負(fù)義、暗中算計之人?！?/p>

沈清辭看著他挺直的背影，指尖摩挲著短杖上的紋路，眸色漸深。他知道，蕭徹絕非普通的“遠(yuǎn)房表弟”，但眼下，兩人似乎有著共同的敵人，或許，這“租客”與“屋主”的關(guān)系，還能維持更久一些。

而院中的桂樹，在風(fēng)中輕輕搖曳，落下細(xì)碎的花瓣，像是在無聲地見證，這兩個各懷秘密的人，正一步步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