儀山南地春江水暖,草被豐富。文人雅客喜種花草,山間小院里,處處可見山蘭素馨疏密交錯,大朵大朵的虞美人燦然盛開,錦繡紛疊。
云清秋淺,澄潭竹樹。竹簾外淡淡微風(fēng),紫檀的清香沁人心懷。遠(yuǎn)處的山影枕著殘暮褪去的輕煙,四下靜謐無聲,倒得一派祥和清寂。
林峿半蹲著身,垂首擺弄著墻角的一株野花,轉(zhuǎn)頭瞧見那人再度將手捏進(jìn)袖中,似正摸索著什么,不禁驚奇出聲:“誒,你這是乾坤袖嗎,怎么可以藏下這么多新奇玩意?”
沈卿塵聞言,稍稍側(cè)過臉,眸光溫潤,唇角噙著一抹淺笑。他微微訝異道:“林姑娘往日不曾見過嗎?”
林峿誠實地?fù)u了搖頭:“前所未見?!?/p>
沈卿塵啞然失笑,只得道:“那……好罷?!闭Z畢,他已從袖中取出一樣物件,放在掌心中端詳了一陣,確認(rèn)無誤。
林峿停下手中的動作,滿心好奇地湊上前去,待看清這樣?xùn)|西的全貌,忍不住“噫”了一聲:“傳送符?〞
沈卿塵朝她投來贊許的目光,隨即又輕笑著搖了搖頭:“林姑娘懂的不少,但此言差矣?!?/p>
林峿一噎,嘴角不自覺抽動了一下,一手揉了揉鼻尖,心道:“懂的不少?這分明是最粗淺的常識,她一個外來者都略通一二,此般夸獎,未免也太牽強(qiáng)了些,完全似是在逗哄無知幼童的言論?!?/p>
他頓了下,“其雖與傳送符外觀相似,原理相通,亦可達(dá)同樣預(yù)期效果,但使用起來卻大有異同,過程會繁冗得多。故此即便不比前者那般耗費靈力,研習(xí)者也寥寥無幾?!?/p>
林峿正想細(xì)細(xì)觀察一番,看看究竟有何處不同。沈卿塵低眉掃了她一眼,迅速將之覆蓋于掌心,淡道:“此符不宜長時外露。還請林姑娘退后,切莫受陣法波及,等沈某操作便好?!?/p>
她撇了撇嘴,縱然有些不情愿,但也只得應(yīng)了聲,依言拉開數(shù)步之遙的距離。
見此,他便沒再多說什么,偏過身取下頸間形似吊墜的一枚碧色掛件,林峿尚未來及阻攔,瞳孔驀地緊縮。
利刃所過處的手腕,殷紅血液噴涌而出,濺落到字符表面,符紙邊緣一卷,霎時生起一簇水藍(lán)色火焰,這火焰無聲無息,瞬息間吞噬了整張符紙,灰燼飄飛。
下一秒,林峿張了張嘴,卻發(fā)覺自己根本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四下狂風(fēng)驟起,地面蔓延開腥紅陣紋數(shù)里,以中央的施法者為中心,那人青衫飄逸,袍角翻飛,旋身側(cè)首,緩緩朝她伸出手。
他的眸子一瞬間如同倒映了漩渦,那一張妖冶的臉在重重光影中迅速幻化。他的周身籠罩著光暈,剎那間美艷得不可方物,那是一種奔向癲狂、邪佞和死亡的艷麗。
少年的聲音恍若九天弦樂,輕柔而帶著蠱惑意味:“拉住我,別松手?!?/p>
林峿被狂風(fēng)吹得半脒起眼睛,發(fā)絲凌亂,她猶疑了須臾,覺得此刻的少年奇怪而陌生。可當(dāng)她對上那雙眼眸時,理性瞬間便迷失在那無邊星河般的旋渦中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一片朦朦朧朧中,林峿似乎隱約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叫她,第一聲還很模糊,仿佛是從很遠(yuǎn)的地方傳來,似幻似真,第二聲便真切了不少。
第三聲,雖然還是斷斷續(xù)續(xù),但林峿卻聽得真真切切了。
她原本空洞茫然的眼中劃過一絲掙扎,隨著肩頭搭上一只手,身子被輕輕晃了兩下,目光旋即漸漸轉(zhuǎn)為清明。
抬頭,是沈卿塵微擰著眉的面孔,難掩其中關(guān)切與焦急:“你還好嗎?”
林峿站穩(wěn)了身子,搖頭道:“我沒事,這是……到了?”她帶著些不確信的試探性詢問,一面往四周環(huán)顧。
沈卿塵料她并無大礙,心里那根緊繃的弦便稍稍放松下來,又見其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,忍不住低低笑了:“嗯,到了。”
此刻他們所處之地,應(yīng)是云夢某條不知名的街集。茶社酒樓隨處可見。有穿紅綢緞裙的婦人正在賣吃食,香氣撲滿四處。酒樓里懸掛著的燈籠下綴著細(xì)細(xì)珠簾,在日光下泛著晶瑩碎光。
天氣晴好,浮云褪盡,街市繁華,人煙阜盛,實在迷人。
正值晌午時分,集市熙熙嚷嚷,人來人往,人往人來。無論仙門世家,抑或山野獵地,都沒有這么多人。即便是人多的清談盛會,人也是井然有序的多,而不是這般摩肩擦踵的多,好像走路時誰踩著了誰的腳,誰碰著了誰的車,都一點不稀奇。人聲鼎沸,林峿耳畔充斥著喧鬧與小販此消彼長的叫賣聲,她駐足原地,遠(yuǎn)遠(yuǎn)眺望了一會,便興味索然地收了目光。
甫一回頭,她恰恰瞧見沈卿塵皺了下眉。他察覺到她瞥過來的目光,當(dāng)即便舒展了眉心,涵養(yǎng)極佳地牽了牽嘴角。
林峿猜測,他大抵素來不喜人多嘈雜之地。她從頭到腳打量其一番,覺得他整個人都與這喧囂市集格格不入,一身行頭品味頗佳,一塵不染,那些小販、農(nóng)夫、閑人見這等貴公子,無不忙不迭閃避,側(cè)身繞道而行。林峿狀作掩嘴咳嗽兩聲,斂去笑意,提議道:“不如,我們先去找家客棧吧,后面的事等安頓下來再說?!?/p>
二人步履緩慢,一路無言,就這樣行了一段路。林峿邊走邊思緒亂飛,不住憶起先前沈卿塵開啟傳送陣的情景,此刻想來,多少有些玄幻和詭譎。她不禁駐足回頭看向身后之人。沈卿塵見她忽然止步不前,立即也停住,對上其滿含探尋意味的目光。
林峿盯了他一陣,其間目光不止一次落到了他頸間碧色吊墜上,見他嘴唇微動,似乎有話想說,微微一笑,十分有涵養(yǎng)地擺擺手道:“沈公子有話不妨直說,我聽著呢。〞
沈卿塵抿了抿唇,搖頭道:“并非要緊事,還是姑娘先說。”
見此,林峿也不再推拒,她沉吟半晌,試探道:“沈公子,我想提一個小小的建議,想來你也是位心胸坦蕩的君子,聽后應(yīng)該不至于惱怒同我計較,對吧?”
他微微遲疑了一瞬,眉梢揚(yáng)起,掩然一副好奇之態(tài),點頭應(yīng)允。
林峿滿臉詭笑,眼珠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而后指著他,道:“其實我早想說了,你看你,全身上下都穿這么綠,總歸不太好?!?/p>
沈卿塵垂下眼睫,細(xì)細(xì)審視自己的穿著,好一會才抬頭,看向林峿的眼睛,斟酌著道:“這……是青色,有何不妥?”
林峿略顯局促地笑了笑,撓撓嘴角道:“哈哈,是嗎,我覺得都差不多。”
她頓了下,深吸一口氣,終于忍不住把話題引到正軌上,拋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:“你脖子上戴的那個,是用來開啟傳送陣的秘匙嗎?”
沈卿塵似早料到她會這么問,毫不意外,低眸將頸間吊墜小心翼翼托在掌心,萬般珍視的模樣。
這邊林峿還在望眼欲穿,等待著下文,良久,才聽他悠悠開口:“此物喚作碧落剎。林小姐的比喻也沒錯,不過,與其說是秘匙,倒不如稱之為導(dǎo)火索會更貼切?!?/p>
林峿怔了一下,不解道:“為什么?”
沈卿塵眼也未抬,自顧自用指尖來回摩挲著碧落剎,淡淡道:“因為,它的威力每一次顯現(xiàn),都得以見血的代價作為交換籌碼。畢竟美麗的東西,總是危險的很呢。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