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峿聽著他一副漫不經(jīng)心的語調(diào)，一股氣血直往腦門上涌，聲調(diào)都揚(yáng)高了幾分：“既如此，你還把這么危險的東西帶在身邊做甚？招邪？總是這么圖一時快捷省力，不怕有朝一日把血流干嗎？！”

沈卿塵手上動作微滯，片刻后抬首，定定望向她：“我自然不想?！?/p>

林峿眨了眨眼，略顯茫然地回瞪著他：“那你為何不趁早將其丟了？〞

沈卿塵目光再度落回碧落剎上，長睫簌簌：“可你知道嗎，我自生來起，手腕便要時時露在外面，這份與生俱來的使命，我一世也擺脫不掉?！?/p>

他勾了勾嘴角，弧度淡而散漫，卻充滿了戲謔之味：“它怎會任容我的血流干呢？”

林峿聽得兩眼發(fā)直，一時語塞，縱然對他的答非所問頗存不滿，但細(xì)細(xì)琢磨一番，好歹也從中浮清了些什么。她登時變了臉色，沒忍住一把扯過沈卿塵的袖角，語氣生硬道：“所以，你當(dāng)真經(jīng)常這般放血開陣？”

沈卿塵隱隱察覺出她聲音中的異樣，掀起眼簾，正對上她柳眉倒豎的一張臉，眸光一動，下意識想要抽回袖擺，卻被拽得更緊了。

林峿見其不置可否，心頭倏地騰起一股無名火，直竄到發(fā)頂。她強(qiáng)行壓下想揪住那人衣領(lǐng)的沖動，咬著后槽牙道：“你這是自殘！自殘明白嗎？什么破使命比你自己還重要？那都是拿來綁架你的說辭，純屬扯淡！”

沈卿塵不動聲色撥開她的手，攏起衣袖，含著笑瞥來一眼，寒意閃爍，看得她一陣心悸：“林小姐言重了，我本就賤如草芥，生有何憂，死又何俱，皆是命數(shù)。”

他頓了下，而后面色平靜地繼續(xù)道：“何況，那使命本是我存活于世的所有意義，不敢有違，更無資格。〞

林峿瞪圓眸子，無言了好一會，她平生第一回聽到有人這么不要臉面貶低自己，也顧不及禮數(shù)了，指著他的胸口，近乎震怒地惡狠狠道：“哪有你這么自輕自賤的？人家陰溝里的蟑螂還認(rèn)為自己活得怪滋潤呢！你覺得我在儀山林氏混得很好嗎?上到門生客卿，下至家奴侍從，哪一個不是對我百般欺壓？別人是恃寵而驕，到了我這，就是想求一日安生都難。可我有像你一樣嗎?”

“我仍想好好活著，有尊嚴(yán)地活著。”她深吸一口氣，一手搭至那人肩頭，滿臉恨鐵不成鋼：“沈卿塵沈公子，麻煩你下次自我傷害前，認(rèn)真地想一想那些你愛的人，愛你的人，他們會不會因你的無知任性而受傷。倘若你當(dāng)真孑然一身了無牽掛，那么我無話可說。但你還有身邊人。所以，即便你不在意不愛惜自己的身體，為了那些關(guān)心你的人，也沒有資格任性妄為，沒有資格自詡命賤如草芥！”

言罷，她細(xì)細(xì)打量起沈卿塵的神情，可他的臉上，未起分毫波瀾，連一絲細(xì)微的神色變化也找不出。他容色淡淡望著地面出神，也不知在想什么。須臾，眼睫微微抖動了下，抬眸溫聲道：“承蒙林小姐關(guān)心，在下感激不盡。眼下還是先趕路吧，旁的話等安頓下來再說?！?/p>

他說完，竟真的轉(zhuǎn)身就走，林峿盯著他清瘦頎長的背影愣愣佇在原地，等到其身影將要消失在街頭轉(zhuǎn)角處時，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趕忙拔腿追上去，再次揪住他衣角，攔在他面前。

“我方才說的那番話你聽進(jìn)去了沒有，若聽進(jìn)去了你好歹給個反應(yīng)啊。”

林峿這回是真的有些窩火，她苦口婆心勸教了半晌，可這人依舊一副事不關(guān)己孤高淡漠的形容，仿佛根本就不上心，也不在意，或許只是在心底一笑置之。

沈卿塵靜靜看著她，半晌未作聲，盯得她心里微微發(fā)毛。

終于，他露出一抹撫慰性的笑，將碧落剎掛回頸間，倒像反過來安撫她焦躁的情緒般，順應(yīng)她的話應(yīng)承道：“林小姐既已說到這個地步，那我若是再不識抬舉，倒成活該自作自受了?！?/p>

“不過……”他頓了下，眼底在一瞬間似泛起了漣漪的湖面，仿佛略去了千言萬語。片刻，薄唇輕啟，輕聲道：“有些事，一旦注定，便不是想改變就可改變得了的?！?/p>

林峿盯著他的臉無言半晌，心頭一陣無力感蔓延。她在心底長嘆一聲，光沖最后一句，她便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由衷勸誠實屬對牛彈琴了，對方恐怕只當(dāng)成玩笑之言，左耳進(jìn)右耳出，根本沒當(dāng)回事。

他笑什么呢？笑自己一個深閨小姐無知愚昧，多管閑事。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，甚至在什么也沒弄清楚的情況下，偏偏卻還要擺出一副純善之態(tài)，借著為其著想的理由指手畫腳他人的事?

林峿輕哼了聲，罷了，別人的事自己也管不著。原本她念著他助自己出逃有恩的份上，且不想昧良心，故而才認(rèn)真地進(jìn)行一番勸教。不過既然他自己都不甚為意，她又何必為了件與自己本不相干的事煩心？當(dāng)真是好心當(dāng)成驢肝肺，枉費(fèi)自己一片苦心。

沈卿塵覷了她一眼，將其神情變化盡收眼底。靜默須臾，似在遲疑。在林峿轉(zhuǎn)身欲走的前一刻開口：“林小姐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