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下的箱子還鎖著，鑰匙被織織攥在掌心，冰涼的金屬硌著皮膚。她靠著墻坐在地上，粉裙沾了灰塵也沒顧上拍——剛才翻楊嬋日記時，看到她寫"二哥踏云來救我，我卻罵他狠心"，心口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下，悶得發(fā)慌。

楊戩。那個傳說里劈山救母的二郎真君，原來后來也去救過妹妹。楊嬋日記里寫他站在華山巔，三尖兩刃刀插在石縫里，對著山下喊"跟我走"，聲音硬得像冰?？赡菚r她正恨他拆了自己和劉彥昌的情分，對著他扔石頭，罵他"不懂愛"。

"所以楊戩是在救他的妹妹楊嬋..."織織喃喃地說，指尖用力掐著掌心，疼得眼眶發(fā)紅。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——王母娘娘捏著她織壞的云錦皺眉，說"仙凡殊途是天規(guī)"；想起自己被帶回天庭時，母親隔著云牢看她，眼神冷得像霜，卻在她轉(zhuǎn)身時，悄悄往牢里塞了塊暖玉。

以前總不懂。覺得母親是怕她壞了天規(guī)，怕丟了天家的臉面。覺得凡間說的"聽媽媽的話是錯的"才對——愛情多美好啊，怎么能被"天規(guī)"兩個字捆著？

可現(xiàn)在懂了。

凡間的媽媽會攔著女兒嫁錯人，神仙的媽媽又何嘗不是？王母知道牛妖在暗處窺伺，知道凡人的情里藏著貪心，知道她一旦動了情就成了軟肋——所以才硬著心腸要拆，要罰，要把她從那個會吃人的局里拉出來。

是她自己犟，偏要信"生生世世"的鬼話，偏要護(hù)著那個早被妖怪纏上的凡人，最后把自己磋磨成這副樣子。

"凡間總說聽媽媽的話是錯的..."織織把臉埋在膝蓋上，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，"如果是神仙呢？是神仙一定要聽媽媽的話。"

楊嬋后來一定也懂了。日記最后幾頁沒再提劉彥昌，只寫"二哥送來的桂花糕涼了"，寫"沉香該學(xué)寫字了"。她大概也悔了，悔當(dāng)初沒聽二哥的話，悔自己為了場虛假的情，讓孩子跟著遭罪。

"我后悔了。"

三個字說出口時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，砸在掌心的鑰匙上，濺起細(xì)小的水花。她后悔沒聽母親的話，后悔當(dāng)初對著母親犟嘴時的理直氣壯，后悔自己為了那點(diǎn)所謂的"愛"，把神力、仙骨、連帶著本該安穩(wěn)的仙途，全賠了進(jìn)去。

窗外傳來牛郎哼歌的聲音，還是那首關(guān)于七夕的調(diào)子，軟乎乎的，騙了世人千年?？椏椷o鑰匙站起身，走到窗邊時，看見他正提著保溫桶往回走，格子襯衫在風(fēng)里晃，看著和普通丈夫沒兩樣。

可織織知道，他眼里藏著什么。

她抬手抹了把眼淚，指尖觸到眼角的涼，心里卻慢慢定了下來——后悔沒用，可現(xiàn)在懂了，還不算太晚。

母親當(dāng)年沒徹底放棄她，楊戩也沒放棄楊嬋。她總得學(xué)著自己走出來，哪怕走得慢一點(diǎn)，疼一點(diǎn)。

桌下的箱子里，楊嬋的日記還攤著，最后那句"若有來生"被眼淚暈得更模糊了?？椏棌澭严渥渔i好，鑰匙揣進(jìn)衣兜——她不要來生，她要現(xiàn)在就醒，就像母親當(dāng)年想讓她醒的那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