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紙被月光浸得發(fā)白時，織織把最后一本藍皮冊子塞進布包。布包沉甸甸的，硌得掌心發(fā)疼——里面是五本泛黃的簿子，封皮都磨掉了角，是她前些天偷偷從土地廟神像后摸來的。

“今天晚上必須還給土地公公?！彼龑χ及吐曊f，指尖蹭過最上面那本的封頁，那里用朱砂寫著“凡夫劣跡錄”。這是土地公公記了千年的賬，凡人里藏著的齷齪，都在這紙頁里。

她翻出第一本，指尖落在“劉彥昌”三個字上。冊子上寫他當年是個窮書生，卻總往華山腳下晃，見了楊嬋就湊上去念酸詩，說“我從來都沒見過像你這么好看的”。后來騙得楊嬋動心，留了孩子，轉頭就娶了富家小姐，對著新人說的還是這句——原來那點“深情”，不過是登徒子的慣用伎倆。

“陳世美這個也算?！笨椏椧е婪摚匆妰宰由嫌浿贾袪钤蛼伭税l(fā)妻，為了攀附權貴連親生孩子都想殺；再往后翻，“薛平貴”三個字刺得眼睛疼——他在西涼娶了公主，把發(fā)妻王寶釧扔在寒窯十八年，回來時假惺惺哭兩句，就把當年“生生世世”的話全忘了。

布包里還有本更薄的冊子，封皮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星?？椏椖笾莾宰佣读硕?，紙頁嘩啦響——寫的是28星宿里的奎木狼，他私自下凡，把寶相國的百花公主擄進山洞，不是為了什么情，是為了把公主賣給西域的藩王換金銀。所謂“意中人”，不過是拐賣良家女的幌子。

最后一本，她捏了半天才敢翻開。封頁沒寫名字，可第一行字就讓她指尖發(fā)涼：“牛郎與牛妖同謀，誘捕織云仙子，奪其神力飼子，子亡則囚仙子，以惑世人。”

紙頁上畫著小小的圖：牛妖附在牛郎身上時的黑影，柴房里鎖著的紅衣女子，還有那把扎在老槐樹上的鐵剪。原來土地公公什么都知道，知道她受的苦，知道牛郎不是“癡情人”，是和妖怪同流合污的幫兇。

窗外忽然傳來腳步聲，輕得像貓踩瓦?？椏椱s緊把冊子塞進布包，吹滅了桌上的燭——是牛郎回來了。他這幾天總在夜里盯著她，大概是怕她跑了。

她屏住呼吸，貼著墻根往門口挪。布包勒得肩膀疼，可心里卻比那天在精神病院時亮堂——這些都是證據(jù)，是戳破那些“美好傳說”的刀子。就算沒人信，她也得把它們還給土地公公，讓這千年的賬，還留在該留的地方。

院門外的老槐樹影晃了晃，牛郎哼著那首七夕小調(diào)的聲音近了?？椏椧Я艘Т?，猛地推開門，借著月光往土地廟的方向跑。粉裙角掃過院中的茉莉，帶落一地香，卻沒回頭看一眼。

她聽見身后傳來牛郎的喊聲，帶著點慌，再不是白天那副溫和樣子。可織織沒?！泌s在天亮前把冊子還回去，得讓土地公公知道，她醒了，再不是那個被“愛情”騙得團團轉的傻仙子了。

月光落在布包上，把“凡夫劣跡錄”五個字照得清清楚楚?？椏椷o了布包帶，跑過青石板路時，聽見土地廟的方向傳來“?！钡囊宦?，像銅鈴在風里響。

她知道，土地公公在等她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