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，總是下得那么不合時宜

它沒有沖刷掉城市的污穢，反而讓它們浮泛起來，混合著汽油、垃圾和某種絕望的鐵銹味，粘稠地附著在冰冷的混凝土和玻璃上，對于十四歲的艾拉·V·阿什莫爾來說，這氣味比阿什莫爾大宅里薰衣草拋光劑的虛假馨香要真實得多

三小時前，她還坐在那張足夠容納八個人的長餐桌盡頭，聽著銀制刀叉碰撞瓷盤的清脆聲響，以及父親談論著又一個“正義的勝利”——那個案子讓他聲名更隆，也讓他的某個 corporate（企業(yè)）客戶股價飆升，她看著他的眼睛，那雙曾在童年時讓她覺得能看透一切虛偽的灰色眼睛，此刻卻只倒映著水晶吊燈的浮光，找不到一絲她所信奉的、法律條文里寫著的“絕對”

證據(jù)就在他的加密云端里，她找到它沒費太多力氣，畢竟她繼承了那份“天賦”，交易記錄，隱晦的郵件，被刻意“遺失”的證物鏈照片……它們冰冷地躺在屏幕里，構(gòu)成了一份對她整個世界的死刑判決

所以，她走了

不是負氣摔門而出，那太幼稚，她的離開是一次精確的潛行，繞過管家習慣性的巡視路線，避開花園里那個總愛打瞌睡但聽力極好的守夜犬，用自制的信號干擾器讓最高級的警報系統(tǒng)短暫地“眨了眨眼”，她只帶了一個背包：現(xiàn)金（從她自己的信托基金里分批取出，父親大概還以為那只是少女心血來潮的購物），幾件毫無特色的深色衣服，一套改裝過的工具，還有那本邊緣已被翻毛的、她曾視若圭臬的《論法的精神》，現(xiàn)在，這本書更像是一種諷刺

雨水順著她黑色的發(fā)絲滑落，滴進衛(wèi)衣的兜帽里，她拉低了帽檐，那雙翡翠綠的眸子在陰影下銳利地掃視著潮濕的街道，阿什莫爾大宅的溫暖和光輝已被拋在身后幾個街區(qū)，這里是城市的另一副腸胃，蠕動著不同的生命

她的耳朵里塞著一個不起眼的無線耳機，里面流淌的不是音樂，而是她黑入的城市治安掃描頻道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通訊。大多數(shù)是噪音，醉酒鬧事，家庭糾紛……直到一個聲音略微急促地響起：

“……各單位注意，第七街與卡納德巷交界區(qū)域，疑似發(fā)生搶劫案，報警人稱有數(shù)名持械男子闖入一家便利店，附近巡邏單位請響應……”

艾拉的眼神瞬間聚焦，像一道無聲的閃電，她立刻改變了方向，腳步加快，卻依舊輕捷，如同幽靈滑過雨幕籠罩的人行道，她的大腦飛速運轉(zhuǎn)，調(diào)出記憶中的城市地圖，第七街與卡納德巷，那家店的后巷有一個廢棄的貨運通道，是視覺死角

她奔跑起來，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，冰冷，卻讓她更加清醒，這不是憤怒，不是恐懼，而是一種冰冷的、近乎神圣的使命感，“罪惡必須被清除?！?這個念頭在她腦中轟鳴，取代了父親虛偽的演說，取代了餐桌上令人窒息的寂靜

她比第一輛巡邏車更早到達

隔著一條街，她就能看到便利店破碎的玻璃門，以及里面驚慌晃動的人影，三個男人，戴著滑雪面罩，其中一人揮舞著一把砍刀，正對著蜷縮在收銀臺后的店員咆哮，另一個在用袋子裝香煙和現(xiàn)金

艾拉沒有停頓，她閃身進入相鄰的建筑工地，腳手架和堆積的材料提供了完美的掩護，她像一只黑貓般攀上搖搖欲墜的木板堆，視野豁然開朗，后巷的情況正如她所料，空無一人，他們的 getaway car（逃跑車）就停在那里，引擎都沒熄

耳機里，巡邏車報告即將到達

沒有時間猶豫

她從背包側(cè)袋抽出一根長約一尺的黑色金屬棍，猛地一甩，棍節(jié)咬合伸長，變成一根緊湊的戰(zhàn)術(shù)棍，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帶著雨和鐵銹味的空氣

然后，她動了

不是從正門，那太愚蠢，艾拉像一道陰影般從后巷的圍欄缺口滑入，悄無聲息地接近那輛逃跑車，車內(nèi)沒有同伙，很好

第一個劫匪正抱著裝滿戰(zhàn)利品的袋子從后門出來，哼著不成調(diào)的小曲，走向車廂，他甚至沒看到攻擊來自何處，艾拉從車頂悄然落下，戰(zhàn)術(shù)棍精準狠辣地敲在他的頸側(cè)，他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

第二個劫匪聽到動靜，剛探出頭，迎接他的是艾拉猛力踢過去的、第一個劫匪掉落的袋子，沉重的袋子砸在他臉上，他慘叫一聲向后跌倒，艾拉如影隨形，沖入店內(nèi)

收銀臺后的劫匪頭子被驚動，猛地舉刀轉(zhuǎn)身，那雙暴戾的眼睛透過面罩孔洞，看到的卻是一個嬌小的、渾身濕透的身影，以及一雙在昏暗的便利店燈光下、燃燒著駭人綠光的眼睛

那眼神里沒有害怕，沒有遲疑，只有一種近乎非人的、冰冷的判定

“你他媽——”他的話沒說完。

艾拉矮身躲過他慌亂揮出的砍刀，戰(zhàn)術(shù)棍毒蛇般點出，重重戳在他的手腕上，骨頭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脆響。砍刀當啷落地，他抱著手腕發(fā)出痛吼，另一只手想去抓她

太慢了，艾拉的棍子再次揮動，擊中他的膝蓋側(cè)方，他慘叫著跪倒在地，整個過程不到十秒

警笛聲終于在門口尖銳地響起，紅藍光芒旋轉(zhuǎn)著照亮了破碎的店鋪

艾拉看也沒看那個嚇傻了的店員，甚至沒看一眼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劫匪，她的任務完成了，凈化完成

她轉(zhuǎn)身，迅捷地從來時的后巷退出，像一滴墨水融入夜色，當警察沖入后巷時，只看到一輛空車，兩個昏迷或痛苦呻吟的劫匪，以及地上那個裝滿贓物的袋子

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影子，早已翻過遠處的圍墻，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小巷深處

雨還在下，艾拉靠在一條無人的窄巷墻壁上，微微喘息，雨水沖刷著她臉頰上濺到的零星泥點，她抬起手，看著微微顫抖的指尖，不是因為后怕，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……亢奮

法律沒有保護那個店員，系統(tǒng)反應得太慢，但她做到了，她用最直接、最有效的方式清除了眼前的罪惡

她握緊拳頭，顫抖停止了。那雙綠眼睛在黑暗中重新燃起堅定而冰冷的光芒。

這座城市充滿了需要“凈化”的污穢

而她，燼影，剛剛點燃了第一簇火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