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殿的血跡已被新?lián)Q的紅毯蓋住,可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氣,總纏在賓客鼻尖散不去。舞姬重新起舞,樂師強作鎮(zhèn)定地奏著《萬壽無疆》,可那歡快的旋律落在眾人耳中,只剩說不出的滯澀。二皇子蕭承乾坐回席位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杯邊緣,目光掃過殿中,只覺滿殿金碧輝煌下,盡是不見底的黑暗。
他剛落座,就見宮女端著新沏的雨前龍井上前,袖口卻悄悄滑下一枚銀質(zhì)梅花簪——那是他藏在宮外的心上人花悅凌的物件。蕭承乾心頭一緊,不動聲色地捏住簪子,抬眼便對上貴妃柳氏含著笑意的眼。柳氏端著湯碗,用團扇半遮著臉,聲音柔得像棉絮,卻裹著針:“二殿下近日氣色好,想來是宮外有順心事兒?只是這宮墻之內(nèi),終究不比外頭自在,有些心思,藏深些才好。”
蕭承乾指尖攥得發(fā)緊,面上卻賠著笑:“貴妃娘娘說笑了,兒臣一心只在朝政,哪有什么別的心思?!痹捖鋾r,他余光瞥見柳氏身邊的掌事宮女悄然退下,心里瞬間明了——柳氏定是查到了花悅凌的住處,這簪子是警告,也是威脅。他想起前日蘇婉清送他出門時,眼底藏不住的擔憂,只覺心口像被重物壓著,連呼吸都疼。
正出神時,殿外突然傳來太監(jiān)尖細的通報聲:“漠北使者到——”眾人紛紛側(cè)目,只見三個穿著獸皮長袍的使者走進殿中,為首之人雙手捧著鎏金禮盒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:“大啟陛下,我漠北可汗愿與大啟永結(jié)同好,只求陛下賜一位公主和親?!?/p>
這話一出,殿中再次陷入死寂?;实畚罩堃畏鍪值闹腹?jié)泛白,目光掃過殿中未出閣的公主,最終落在了十二公主蕭玉寧身上。蕭玉寧才剛及笄,聽到“和親”二字,臉色瞬間慘白,死死抓著身邊嬤嬤的手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,卻不敢哭出聲。
她的母妃麗嬪見狀,忙起身跪在地上,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:“陛下,寧兒年紀尚小,從未離開過京城,求陛下開恩,換一位公主吧!”
“換?”皇帝冷笑一聲,“大啟的公主,哪一個是能隨意替換的?玉寧是朕的女兒,自當為大啟盡忠?!彼捯魟偮?,德妃突然開口,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溫和:“麗嬪妹妹,陛下也是為了大啟安危,寧兒能去和親,是她的福氣。再說漠北雖遠,卻也是一方國土,總比在宮里看人臉色強。”
蕭承煜聽得心頭火起——德妃這話看似勸和,實則是在落井下石。麗嬪平日里與德妃素有嫌隙,德妃此刻哪會真心幫她。果然,麗嬪聽到這話,氣得渾身發(fā)抖,卻不敢反駁,只能伏在地上默默流淚。蕭玉寧看著母親的背影,又看了看皇帝冷漠的臉,突然站起身,聲音帶著哭腔:“父皇,兒臣愿去和親,只是兒臣有一事求父皇——求父皇善待母親,別讓她在宮里受委屈?!?/p>
皇帝見她應了,臉色稍緩,揮了揮手:“準了?!笔捰駥幑碇x恩,轉(zhuǎn)身時,眼淚終于掉了下來,路過蕭承煜身邊時,她腳步頓了頓,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:“三哥,我以前總羨慕七姐能為自己活一次,現(xiàn)在才知道,在這宮里,我們連哭的資格都沒有?!?/p>
蕭承煜看著她單薄的背影,喉嚨發(fā)緊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他轉(zhuǎn)頭看向太后,卻見太后正端著參湯,慢悠悠地喝著,仿佛剛才的和親之事與她無關??墒挸徐锨宄?,昨日他去給太后請安時,曾聽到太后對心腹嬤嬤說:“漠北若要和親,便讓玉寧去,麗嬪家世普通,沒什么靠山,就算玉寧遠嫁,也掀不起什么風浪,還能讓德妃和麗嬪的矛盾更深些,一舉兩得?!?/p>
原來連最受敬重的太后,也在這深宮里算計著人心。蕭承煜只覺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,他看向殿中——德妃正與鎮(zhèn)國公夫人說著話,眼底滿是得意,想來是在為五皇子拉攏勢力;柳貴妃看似在聽樂師奏樂,余光卻一直盯著皇帝身邊的空位,那是皇后的位置,她盼著皇后早日失勢,自己能取而代之;幾位朝臣互相使著眼色,低聲議論著和親之事,盤算著如何從中謀利。
就連剛才被賜死的李修遠的家人,此刻正跪在殿外,哭喊著求皇帝開恩,可皇帝卻充耳不聞,甚至讓人將他們拖了出去。蕭承煜看著這一切,突然想起七公主蕭玉瑤死前說的話:“我也是個人,我也想為自己活一次?!?/p>
可在這皇宮里,誰又能真正為自己活一次?公主們的婚姻是籌碼,皇子們的感情是阻礙,嬪妃們的笑臉下藏著刀子,就連皇帝,也被權力和江山困住,連一絲溫情都不敢有。
殘宴過半,蕭承乾借口身體不適,提前離了殿。走出太和殿時,晚風帶著寒意吹在臉上,他抬頭看向漫天繁星,突然想起花悅凌曾說,她想在城外的桃花林里蓋一座小院,春天看桃花,冬天煮熱茶??涩F(xiàn)在,連這點念想,都快要被這深宮的黑暗吞噬了。
他攥緊了手中的梅花簪,指尖傳來簪子冰涼的觸感?;蛟S從踏入這皇宮的那一刻起,他們就都是籠中的囚鳥,無論怎么掙扎,都飛不出這高高的宮墻。而剛才那場染血的壽宴,不過是這深宮里無數(shù)悲劇的開端,往后,還會有更多的人,被卷入這無盡的算計與黑暗中,再也回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