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殿的銅漏已過未時，壽宴過半，殿內(nèi)賓客雖仍舉杯談笑，眼底卻都藏著幾分倦意——方才七公主與李修遠(yuǎn)的血色，終究像一層薄霜，覆在每個人心頭。三皇子蕭承煜端坐在席位上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杯邊緣，余光悄然掃過殿角：穿著墨色侍衛(wèi)服的江慕白正垂手立著，腰間佩刀的位置刻意偏了半寸，那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；而扮作宮女的蘇顏，則端著食盤在嬪妃席后緩步穿梭，素色宮裝的袖口下，一枚玄鐵令牌若隱若現(xiàn)。

就在樂師剛換了一曲《霓裳序》時，殿外突然傳來太監(jiān)格外殷勤的通報聲：“淑貴妃娘娘駕到——”

這一聲，瞬間讓殿內(nèi)的氣氛變了。原本低眉垂目的嬪妃們紛紛抬眼，目光齊刷刷投向殿門；皇帝緊繃的嘴角竟難得松了些，握著玉杯的手微微前傾，連帶著龍椅周圍的氣場都柔和了幾分；德妃端著茶盞的指尖頓了頓，茶蓋碰到杯沿，發(fā)出一聲清脆的響，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甘；柳貴妃則不動聲色地攏了攏霞帔的領(lǐng)口，將頸間那串東珠項鏈襯得更顯眼些，嘴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。

殿門處，珠簾被宮女輕輕挑起，一道身影緩緩步入。淑貴妃穿著一身石榴紅蹙金宮裝，裙擺繡著纏枝蓮紋，走動時金線隨步伐流轉(zhuǎn)，像燃著一團(tuán)跳動的火焰。她未戴過多首飾，只在發(fā)髻上簪了一支赤金點翠步搖，垂落的珠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，映得她肌膚勝雪，眉眼間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。明明是遲了近兩個時辰的失禮之舉，可她站在殿中，笑意盈盈地看向皇帝，竟讓人覺得這滿堂的金碧輝煌，都成了她的陪襯。

“臣妾來晚了，還望陛下、太后恕罪?！笔缳F妃屈膝行禮，聲音柔婉如浸了蜜的溫茶，不卑不亢。她抬頭時，眼波輕輕掃過殿中，目光落在皇帝身上時，那抹慵懶瞬間化了，只剩純粹的歡喜，連帶著殿內(nèi)的寒意都似被這目光暖了幾分。

皇帝放下玉杯，語氣里竟帶著幾分縱容：“你素來貪睡，朕早已讓人給你留了席位，快過來坐?！闭f著，便示意身邊的太監(jiān)添上一把鎏金座椅——那位置，緊挨著龍椅，是后宮嬪妃們求而不得的殊榮。

淑貴妃謝恩后，提著裙擺走向皇帝，路過嬪妃席時，德妃率先起身，臉上堆著笑意，語氣卻帶著幾分試探：“妹妹今日倒是起晚了，莫不是昨夜陛下賜的安神香太助眠？”這話看似關(guān)切，實則是暗指淑貴妃專寵，連壽宴都敢恃寵而驕。

周圍幾位嬪妃立刻附和，有的說“妹妹這宮裝真是別致，想必是江南新貢的云錦”，有的嘆“妹妹這膚色，真是羨煞旁人”，句句都帶著酸意。淑貴妃卻仿佛沒聽出弦外之音，只笑著對德妃點頭：“姐姐說的是，昨夜確實睡得安穩(wěn)。不過這宮裝只是舊物，哪及得上姐姐身上的霞帔華貴?！彼Z氣真誠，眼底毫無譏諷，倒讓德妃準(zhǔn)備好的后續(xù)話卡在了喉嚨里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

此時，江慕白正借著整理腰間佩刀的動作，目光不動聲色地鎖在淑貴妃身上。方才淑貴妃走過時，一股極淡的異香飄入鼻尖，那香氣不像宮妃常用的熏香，倒帶著幾分草木的腥甜，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，他能看到淑貴妃周身縈繞著一層極淡的黑氣——那黑氣若有似無，像薄煙般貼在她的衣擺和發(fā)間，尋常人根本察覺不到，可在他眼中，那分明是妖氣。他指尖悄悄攥緊刀柄，余光瞥向虞燼的方向。

虞燼恰好端著食盤走到皇帝席位附近，看似在為淑貴妃添菜，實則早已將那層妖氣收入眼底。他垂著眼，長長的睫毛掩去眸中的冷光，手中銀勺穩(wěn)穩(wěn)舀起一勺蓮子羹，遞到淑貴妃面前時，指尖與她的袖口擦過，只一瞬，便確認(rèn)了那妖氣并非外力沾染，而是從她體內(nèi)散出?？伤嫔弦琅f平靜無波，放下食盤后，便躬身退到一旁，仿佛只是完成了尋常宮女的差事，沒有半句多余言語。

江慕白見虞燼毫無動作，心頭疑云更重——以虞燼的性子，若察覺妖氣絕不會坐視不理，今日這般沉默，難道是另有隱情？他正思忖著，卻見淑貴妃已在皇帝身邊坐下，皇帝親自給她夾了一塊水晶肘子，語氣帶著幾分寵溺：“你最愛吃這個，快嘗嘗，御膳房特意給你留的?！笔缳F妃笑著接了，小口咬下，眼底滿是依賴：“謝陛下，還是陛下最疼臣妾?！?/p>

這一幕落在嬪妃們眼中，嫉妒的火苗燒得更旺。柳貴妃端著酒杯起身，走到淑貴妃面前，語氣熱絡(luò)卻藏著鋒芒：“妹妹今日來晚了，可得自罰三杯才行。”說著便示意宮女斟酒。淑貴妃卻笑著擺手：“姐姐體諒，臣妾近日身子有些虛，太醫(yī)囑咐了不可飲酒，改日臣妾再陪姐姐喝個痛快?！彼Z氣溫柔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，柳貴妃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，只能訕訕退開。

太后這時開口，語氣平淡卻帶著維護(hù)：“淑妃身子虛，便多歇歇，往后壽宴早些來，免得陛下記掛?！笔缳F妃立刻起身謝恩，舉止得體。江慕白看著她眼底純粹的歡喜，又看了看那層若隱若現(xiàn)的妖氣，心頭的疑惑更深——若真是妖物，為何對皇帝有這般真心？又為何要隱于深宮？

他再次看向蘇顏，卻見蘇顏正低頭整理著宮裝裙擺，袖口下的玄鐵令牌輕輕叩了叩腰間，那是“暫不行動”的信號。江慕白壓下心頭的躁動，重新恢復(fù)侍衛(wèi)的站姿，目光卻始終鎖在淑貴妃身上。

不遠(yuǎn)處，德妃看著淑貴妃與皇帝相談甚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