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章：魔神的終局

血月懸空，萬骨枯寂。 不照山巔，昔日仙家府闕如今只剩斷壁殘垣，焦黑的土地上彌漫著絕望的死氣。 魔神澹臺燼，一襲玄衣，立于尸山血海之上，指尖滴落著最后一縷仙神的殘魂。他眼中是亙古的空寂，仿佛這世間的毀滅于他而言，不過是拂去衣襟上一粒微塵。 “無趣?！彼p聲呢喃，抬手間，萬鈞魔煞之力再度凝聚，要將這天地最后一點生機徹底抹去。 “住手！” 一聲凄厲的女聲劃破死寂。衡陽宗掌門之女黎蘇蘇，渾身是血，踉蹌著擋在僅存的同門身前，眼中是滔天的恨意與決絕。 澹臺燼的目光甚至沒有為她停留一瞬。 就在毀滅將至的那一刻，黎蘇蘇懷中一枚古樸的銅鏡驟然爆發(fā)出璀璨神光——過去鏡！光芒吞沒了她，也吞沒了魔神那終年冰封的臉上，一絲極微弱的、近乎錯覺的波動。

冷。 刺骨的寒冷從四肢百骸鉆入，仿佛要將血液和靈魂一同凍結(jié)。 澹臺燼倒在盛國將軍府最偏僻后院的雪地里，單薄的粗布衣衫已被血和雪浸透。新添的鞭傷與舊日的疤痕交錯，在蒼白的皮膚上綻開猙獰的痕跡。 那些家丁們嬉笑著走遠(yuǎn)了，言語間的鄙夷和惡意，他早已習(xí)慣。 他閉著眼，感受著生命力一點點從傷口流逝。死亡于他而言并不陌生，甚至是一種常態(tài)。這具天生沒有情絲、感受不到痛楚的身體，唯一的感知似乎就是這無盡的寒冷和空洞。 也好。他想?；蛟S就這樣徹底凍僵，也不再需要思考明天該如何活下去。 細(xì)碎的腳步聲踏雪而來，很輕，很穩(wěn)，不同于府中任何一個人。 他艱難地掀起眼皮，模糊的視線里，映入一抹淡青色的裙角，以及一張俯下來的、清麗溫潤的臉龐。 是葉知禾。葉家的那位旁系小姐，總是安安靜靜，像一株長在角落里的蘭草。 他又閉上了眼，等待著或許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戲弄或憐憫。這個世界給予他的，從來如此。 然而，預(yù)想中的嘲諷沒有到來。 一雙溫暖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拂去他傷口周圍的積雪。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。 “怎么又傷得這樣重……”她的聲音很低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，像春風(fēng)拂過冰面。 澹臺燼沒有回應(yīng)，像一具真正的尸體。 葉知禾似乎也習(xí)慣了他的沉默。她打開隨身帶來的小木箱，取出干凈的紗布、清水和藥膏。冰涼的藥膏觸碰到傷口時，他幾不可查地顫了一下。 “忍一忍，這藥見效快，但剛開始會有些刺痛?！彼p聲解釋，動作愈發(fā)輕柔，溫?zé)岬臍庀⒎鬟^他的耳際，帶來一點點癢意。 他聞到一股清苦的藥草香，是從她身上散發(fā)出來的，奇異地壓下了血腥味。 她熟練地清洗、上藥、包扎。整個過程，他沒有睜開眼，也沒有說一個字，但全身緊繃的肌肉，卻在不知不覺中微微放松了些許。 “好了?！彼嫠麛n好衣衫，又將一件厚實的舊斗篷輕輕蓋在他身上?！耙估镞€會更冷，別再睡在雪地里了?！?腳步聲再次響起，她似乎要離開了。 那股溫暖的、帶著藥草香的熱源正在遠(yuǎn)離。 一種莫名的焦躁忽然攫住了澹臺燼。他猛地睜開眼，下意識地伸手，精準(zhǔn)地抓住了她即將離去的手腕。 他的手冰冷如鐵，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，卻攥得極緊。 葉知禾嚇了一跳，回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。那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，空茫得像雪后的荒野，卻又帶著一種野獸般的警惕和固執(zhí)。 兩人在冰天雪地里無聲對峙。 片刻后，葉知禾沒有掙脫，只是放緩了聲音：“我去給你拿點吃的。你……先松開，好嗎？” 澹臺燼盯著她看了許久，似乎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假。最終，他一根一根地，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手指。 腕上留下一圈冰冷的紅痕。葉知禾沒有說什么，只是微微頷首，轉(zhuǎn)身快步離開。 澹臺燼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，才重新低下頭，看著身上厚厚的斗篷，以及被包扎得妥帖的傷口。 雪還在下。 但落在身上的寒意，似乎被那件舊斗篷和剛剛存在的短暫溫暖，隔絕了一些。 他依舊覺得冷，覺得這世間空洞乏味。 但這一次，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。 仿佛無盡長夜裡，終于窺見了一粒微弱的、卻真實存在的星火。

與此同時，將軍府另一處。

“小姐？小姐您醒了？！太好了！您昏迷了一天一夜了！” 雕花床榻上，原本氣息奄奄的葉家二小姐葉夕霧猛地睜開眼。 那雙眼睛里，曾經(jīng)的刁蠻惡毒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震驚、茫然，以及一種不屬于她的、歷經(jīng)滄桑的悲慟與決絕。 黎蘇蘇看著眼前陌生的侍女，華貴的房間，感受著這具虛弱卻年輕的身體。 她成功了。過去鏡真的將她送回了五百年前！ 魔神澹臺燼……現(xiàn)在還不是魔神！ 她猛地抓住侍女的手，聲音因急切而嘶?。骸板Ｅ_燼呢？！他在哪？！” 侍女被她猙獰的表情嚇到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道：“……在，在后院吧……小姐您找他？您之前還說……說他死了才好……” 黎蘇蘇一把推開侍女，跌跌撞撞地沖下床。 她必須立刻找到他！在他成魔之前！在他毀滅一切之前！ 讓他愛上她，然后，親手終結(jié)他。 這是她背負(fù)的，拯救蒼生的唯一使命。 她沖出院落，朝著記憶中下人指引的、最破敗的那個后院狂奔而去。 寒風(fēng)卷著雪花撲打在她臉上。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——找到澹臺燼！ 然而，當(dāng)她終于氣喘吁吁地沖到那破舊院門時，看到的卻不是預(yù)想中奄奄一息的少年魔王。 澹臺燼依舊坐在雪地里，身上卻多了一件厚實的舊斗篷。他微微低著頭，看著自己被仔細(xì)包扎好的手腕，側(cè)臉的神情是黎蘇蘇從未見過的……一種近乎專注的平靜。 而一抹青色的身影，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，從另一邊的小徑走來，輕聲對他說道：“趁熱吃吧，會暖和些?！?那少女眉目溫和，氣質(zhì)沉靜，與這骯臟破敗的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。 澹臺燼聞聲，抬起了頭。 他的目光掠過沖進來的、滿臉焦急和殺氣的黎蘇蘇，仿佛沒有看見一般，徑直落在了那碗粥和那個青衣少女身上。 黎蘇蘇的腳步猛地頓在原地。 眼前的景象，與她預(yù)想的、與父親臨終前描述的……完全不同。 這個男人……他看那個少女的眼神…… 那一刻，黎蘇蘇心中忽然涌起一個極其不祥的預(yù)感。 她的任務(wù)，或許從一開始，就遠(yuǎn)比她想象的，要艱難得多。

（第一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