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卷著雪沫，打在黎蘇蘇臉上，帶來刺骨的冰涼，卻遠不及她心中驟然升起的寒意。

她預想過無數(shù)種與五百年前澹臺燼相遇的場景——陰鷙的、警惕的、瘋狂的、甚至卑微乞憐的……唯獨沒有眼前這種。

他坐在那里，裹著一件明顯不屬于他的舊斗篷，傷痕被仔細處理過。他抬頭望去的那個眼神，盡管依舊深不見底，卻沒了她熟悉的那種毀滅一切的空茫，反而凝注著一種近乎專注的……依賴？

而那個端著粥的青衣少女，又是誰？

葉知禾也注意到了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。她看到“葉夕霧”臉上從未有過的、近乎猙獰的急切，微微一怔，隨即下意識地側身，稍稍擋在了澹臺燼身前。

這個細微的動作，讓澹臺燼的目光閃爍了一下。

黎蘇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她是衡陽宗的黎蘇蘇，不是那個惡毒的葉夕霧。她深吸一口氣，壓下翻騰的情緒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(wěn)，甚至帶上一點原主該有的驕橫：“澹臺燼！你……你沒事吧？”

這話問得干巴巴的，甚至有些可笑。他渾身是傷坐在雪地里，能叫沒事？

澹臺燼終于將視線分給了她一絲，那眼神冰冷淡漠，像是在看一塊石頭，一根枯草，與看那青衣少女時截然不同。他沒有回答，甚至懶得掩飾其中的厭棄。

葉知禾輕聲開口，打破了僵局：“夕霧妹妹，你醒了？身體可好些了？”她的聲音溫和有禮，帶著自然的關切，仿佛沒看到“葉夕霧”剛才的失態(tài)。

黎蘇蘇迅速在原主混亂的記憶里搜尋——葉知禾，堂姐，父母雙亡，寄居葉家，性情溫和，懂醫(yī)術，與原主關系泛泛，與原主欺負澹臺燼的行為毫無瓜葛。

一個……局外人。

“我好多了。”黎蘇蘇生硬地回應，目光再次鎖定了澹臺燼，“我找他有事?！?/p>

她上前一步，試圖靠近。

幾乎就在她動的同時，澹臺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，不是害怕，而是一種蓄勢待發(fā)的、野獸般的敵意。他甚至微微向后縮了縮，不是退縮，而是更貼近了身后站著的葉知禾。

葉知禾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，是一個無聲的安撫動作。

黎蘇蘇的腳步僵在原地。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無形的屏障——隔在她和澹臺燼之間，堅固而冰冷。

她忽然明白了。原主葉夕霧對澹臺燼的長期虐待，早已讓他將她視為最大的危險源。而此刻自己頂著的這張臉，就是原罪。

她任何突兀的、不符合原主行為的“好意”，在他眼里，恐怕都包裹著更大的惡意。

她的任務……讓這樣一個恨她入骨、且明顯心有所屬的人愛上她？

黎蘇蘇只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席卷而來。過去鏡是不是搞錯了什么？

“夕霧妹妹，”葉知禾再次開口，聲音依舊柔和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持，“他剛上好藥，需要休息。若有什么事，不如晚些再說？”

黎蘇蘇看著澹臺燼。他垂著眼瞼，注意力似乎已經完全回到了那碗即將冷掉的粥上，對她們的對話充耳不聞，只對葉知禾的存在有反應。

她的一腔決絕和使命，像個笑話一樣被凍在這冰天雪地里。

繼續(xù)留在這里，毫無意義，甚至可能適得其反。

黎蘇蘇攥緊了拳頭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她艱難地挪開視線，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：“……沒事?！?/p>

說完，她猛地轉身，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沖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小院。

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，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
不行，不能放棄。這是唯一的機會。

必須從長計議。

首先，她不能再是“葉夕霧”。她必須徹底與過去那個惡毒的形象割裂，但這需要時間，需要行動證明。

其次，那個葉知禾……是關鍵。澹臺燼顯然極度信任和依賴她。她是橫亙在任務面前最大的山，但或許……也能成為一座橋？

黎蘇蘇的心亂如麻。她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計劃，在見到澹臺燼看葉知禾的那一眼時，就已徹底粉碎。

她原本以為自己是那個執(zhí)棋歸來，要改變棋局的人。 卻猛然發(fā)現(xiàn)，棋盤之上，早已有了另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。 而她，似乎才是一開始就放錯了位置的那一個。

小院內，黎蘇蘇離去后，空氣重新沉寂下來。

葉知禾看著那碗快涼透的粥，輕輕嘆了口氣：“快吃吧，要涼了。”

澹臺燼這才接過碗，默默地吃起來。動作有些遲緩，但很認真。

“夕霧妹妹她……”葉知禾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說道，“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?！?/p>

澹臺燼的動作頓了一下，隨即繼續(xù)吃粥，頭也沒抬，聲音沒有任何波瀾：“假的。”

他見過太多虛偽和惡意。葉夕霧突如其來的“關心”，在他眼里，不過是又一場惡劣游戲的開端。他甚至懶得去分辨那背后是否有絲毫真心。

葉知禾看著他冷漠的側臉，沒有再說什么。她只是默默收拾好藥箱，輕聲道：“夜里若是發(fā)熱，或是傷口疼得厲害，就讓烏鴉來叫我。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?！?/p>

澹臺燼終于吃完最后一口粥，將空碗遞還給她，低低地應了一聲：“……嗯?！?/p>

葉知禾拿起碗和藥箱，轉身離開。

小院再次只剩下澹臺燼一人。

雪漸漸小了。

他攏了攏身上帶著淡淡藥香的舊斗篷，低頭看著手腕上干凈的紗布。

寒冷和空洞依舊如影隨形。

但這一次，那粒微弱的星火，似乎在他空寂的心湖里，短暫地投下了一抹極淡極淡的暖色。

雖然轉瞬就會被無盡的黑暗吞沒，但存在過，便是痕跡。

而另一邊，黎蘇蘇回到華麗的閨房，屏退侍女，獨自坐在窗前，看著窗外依舊紛飛的雪花，臉色蒼白。

她的腦海中反復回放著澹臺燼看葉知禾的眼神，以及看她時那毫不掩飾的冰冷。

使命如山壓在心口。

前路，似乎比她想象的最壞情況，還要艱難百倍。

（第二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