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:別院藏嬌
馬車在青石道上疾馳,簾外秋風(fēng)嗚咽如泣,卷起枯葉拍打著車壁。
林舒蜷在蘇靖遠懷中,披風(fēng)下指尖悄悄探出,蘸了袖口暗藏的藥粉,在車板縫隙間劃下一道淺痕。
“姑娘再忍忍。”蘇靖遠將她往懷里攏了攏,戰(zhàn)甲的冰冷與她溫軟的身軀形成鮮明對比,“別院就在京郊,那里溫泉能療你舊傷...”
她忽然劇烈咳嗽,血色從唇邊溢出,正落在他玄色衣襟上,暈開一片暗紅。
“停手!”他猛地攥住她手腕——那上面竟又添了幾道新傷,細密血珠從抓痕滲出,“你做什么?”
林舒淚眼朦朧:“民女...民女怕臟了世子的車...”
蘇靖遠呼吸一滯。三個月前,小妹渾身是血蜷在草垛里時,也說過同樣的話。
“干凈...”他下意識用袖口擦她腕間血痕,動作笨拙卻急切,“你不臟...”
車簾忽被疾風(fēng)掀起一角。林舒恰看見窗外掠過的土匪寨殘垣——那是她前世殞命之地。
她突然渾身痙攣,指甲深深摳進蘇靖遠手臂:“別送我去那里!求您!”
“不是土匪寨!”他急忙箍住她亂掙的身子,將她顫抖的脊背貼緊自己胸膛,“是林將軍的溫泉別院,你族叔生前常去的...”
懷中人驟然安靜:“族叔?”她仰起臉,淚痣在陰影中如凝血點,“世子認(rèn)識我族叔?”
蘇靖遠喉結(jié)滾動。林將軍戰(zhàn)死時渾身箭矢如猬,是他親手合上那雙不瞑目的眼。
“有過幾面之緣。”他避開車窗透入的天光,“令叔是英雄?!?/p>
林舒指尖微微顫抖。她當(dāng)然記得——前世蘇靖遠為搶軍功,故意延誤援軍,才讓林將軍腹背受敵。
“英雄...”她忽然輕笑,氣息拂過他喉結(jié),“那世子可知,族叔最恨背信之人?”
馬車猛地頓住。
“世子,到了?!避嚪虻穆曇舾糁熥觽鱽?。
蘇靖遠幾乎是踉蹌著抱她下車。溫泉別院的白墻黑瓦在暮色中靜默,門楣上“林”字匾額結(jié)著蛛網(wǎng),推門時落下簌簌灰塵。
寢殿內(nèi)彌漫著陳舊木香,他將她放在積塵的紫檀榻上,榻邊紗帳已泛黃破損?!斑@里久未住人,但日日有人打掃?!彼D(zhuǎn)身欲喚人,“我這就傳府醫(yī)...”
衣袖卻被輕輕拽住。
林舒倚著鴛鴦戲水錦枕,蒼白的臉在暮色中如精魅:“世子方才說...民女像誰?”
蘇靖遠僵在原地。
窗外最后一線天光掠過她眼角,那顆淚痣竟與記憶中小妹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“你...”他猛地掐住她下巴,“究竟從哪聽來蘇淑的事?”
林舒吃痛蹙眉,卻彎起唇角:“世子說的...是那位被土匪凌辱至死的蘇家嫡女嗎?”感覺到他手指驟緊,她繼續(xù)輕聲道,“京城都傳...是她兄長親手送的絕路呢。”
“閉嘴!”蘇靖遠眼底血紅,“你懂什么?我那是...”
“是被庶妹蒙蔽?還是被父親脅迫?”她忽然貼近他,染血衣袖拂過他戰(zhàn)甲,“可世子當(dāng)時...明明看見窗縫里那雙求救的眼睛了吧?”
蘇靖遠如遭雷擊般后退。
那日土匪寨窗縫間的眼睛——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!
“你到底是...”他踉蹌撞倒博古架,瓷瓶碎裂聲驚起夜鴉。
林舒卻緩緩躺回榻上,紗袖滑落露出累累傷痕:“民女只是好奇...若那姑娘還活著,世子當(dāng)如何贖罪?”
府醫(yī)來時,她已高熱昏迷。蘇靖遠屏退眾人,親手為她褪去血衣。
燭光下,那具身軀蒼白如玉,新舊傷痕交錯,心口箭疤尤顯猙獰。他擰干溫帕,小心擦拭她背脊,指尖過處肌膚微顫。當(dāng)擦至腰間舊傷時,她忽然在夢中啜泣:“哥哥...疼...”
他手中帕子落入水中。
喂藥時更艱難。藥汁屢次從她唇邊滑落,他最終含了一口,俯身渡入她口中??酀幬杜c她的血腥氣交織,她無意識吮吸他下唇,竟讓他渾身僵直。
深夜暴雨驟至。他守在外間,聽她夢中囈語不斷:“別送我去...爹爹我怕...”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。
第三次驚坐而起時,他終是掀簾入內(nèi),將她連人帶被擁入懷中:“別怕,哥哥在這里。”她蜷在他胸前啜泣,淚浸透他衣襟。
那一刻他忽然想——若小妹還活著,大約也是這樣在他懷中哭泣。
遠處突然傳來馬蹄疾響。管家驚慌叩門:“世子爺!國公爺親自帶人往別院來了!說、說您私藏欽犯...”
蘇靖遠驟然回神。他盯著榻上看似脆弱無骨的女子,突然拔出匕首——
寒光閃過,卻不是朝向林舒,而是割下自己一截袍角。
“記住。”他將染血的布料塞入她掌心,“無論發(fā)生什么,活下來等我?!?/p>
腳步聲已至院門。林舒在黑暗中攥緊那塊錦緞。
門被踹開的剎那,她發(fā)出凄厲尖叫:“世子饒命!”
火把蜂擁而入。蘇國公站在光影交界處,看見的正是蘇靖遠持刀而立,而榻上女子衣襟撕裂、渾身血痕。
“逆子!”他甩手一記耳光抽在蘇靖遠臉上,“竟敢欺辱本國公的貴客!”
林舒適時暈厥過去。落入黑暗前,她聽見蘇靖遠壓抑的悶哼,以及蘇國公愉悅的低語:
“...太子三日后駕臨,這副模樣正好激起憐惜?!?/p>
溫泉宮燈次第亮起時,她在一張陌生的沉香榻上醒來。
腕間傷口已被妥善包扎,床頭小幾上擺著犀角安神香——混著媚香的氣息絲絲縷縷飄來。
珠簾外,蘇國公正對銅鏡整理衣冠:“醒了?本國公替你教訓(xùn)過逆子了?!?/p>
林舒蜷縮著向后躲。
他卻笑著逼近:“別怕,三日后有場大造化等你?!笨菔种改﹃箝g紗布,“若能讓太子盡興,說不定能替你那個短命族叔...討個追封?”
林舒眼底驟然寒光凜冽。
追封?她要的可不是虛名。
但此刻她只是怯生生抬頭,任媚香熏得眼波流轉(zhuǎn):“國公爺...真能見到太子殿下?”
“何止見到?!碧K國公得意地捋須,“太子正為北疆軍權(quán)頭疼,若得美人解語...”
他突然掐住她下巴灌入藥酒:“好好學(xué)學(xué)柔娘的神態(tài)——她當(dāng)年,最會哄人。”
辛辣液體灼燒喉管時,林舒在袖中掐碎了那截錦緞。
殿外忽起喧嘩。隱約傳來蘇靖遠的怒喝與侍衛(wèi)的呵斥聲,最終歸于沉寂。
唯有秋風(fēng)卷著殘葉,啪嗒啪嗒拍打著窗欞。
像極了她前世在土匪寨里,聽見的最后一串馬蹄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