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:父子同觴
檀木珠滾落滿地,蘇國公枯瘦的手指懸在半空,像一截即將折斷的枯枝。
“父親!”蘇靖遠急步上前擋住榻前,“這位是林將軍的侄女,突發(fā)惡疾暫歇府中...”
蘇國公恍若未聞,渾濁的眼中只有那張臉。他繞過兒子,指尖幾乎觸到林舒的睫毛:“柔娘的眼睫也是這樣長...看人時總像含著露水?!?/p>
林舒適時地輕顫,將臉埋入蘇靖遠臂彎:“世子...”
青年武將的身軀驟然繃緊。懷中溫香軟玉的觸感與父親癡狂的目光形成詭異拉扯,他竟下意識攬緊了她:“父親!您嚇到林姑娘了!”
“林?”蘇國公猛地回神,目光驟冷,“林將軍那個戰(zhàn)死的族兄?聽說留了個孤女...”他突然掐住林舒下頜,“抬頭!”
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。
林舒淚眼婆娑地仰臉,卻從睫羽縫隙間看清父親眼底的血絲——那是長期服用五石散的痕跡。
“像...太像了...”蘇國公喘息粗重,“但你比柔娘更...艷?!敝讣饣蛩i間紅痕,“這是誰弄的?”
蘇靖遠喉結滾動:“是兒臣...”
“你?”蘇國公猛地轉頭,眼神銳利如刀,“你碰了她?”
室內空氣驟然凝固。
林舒忽然劇烈咳嗽,絲帕掩唇時一抹血色滲出:“民女...民女...”身子一軟昏厥過去,恰到好處地扯開衣領,露出心口淺疤。
蘇國公瞳孔驟縮:“這傷...”
“是舊傷?!碧K靖遠急忙拉攏她衣襟,“府醫(yī)說似是箭瘡復發(fā)。”
“箭瘡?”蘇國公猛地拽開兒子手腕。他盯著那疤痕,又看向林舒蒼白的面容,突然癲狂大笑:“天意!這是天意送來的替身!”
珠簾嘩啦作響,他沖著門外吼:“把東廂暖閣收拾出來!用紫檀屏風珊瑚榻——按夫人生前樣式布置!”
管家駭然:“國公爺,那可是夫人...”
“快去!”蘇國公甩袖掃落案上貢瓶,碎瓷濺到林舒裙擺,她微微瑟縮。
這反應取悅了他。他俯身撫摸她沾血的臉頰:“別怕,以后你就是本國公的...貴客。”
蘇靖遠突然跪地:“父親!林姑娘尚在病中,不如先讓兒臣...”
“你?”蘇國公冷笑,“軍營待傻了?看不出這是何等絕色?”他忽然壓低聲音,“太子正尋美人固寵,若將此女獻上...”
蘇靖遠猛地抬頭:“不可!”
“為何不可?”蘇國公瞇起眼,“莫非你真動了心思?”
父子對峙間,林舒在袖中掐緊掌心。
果然如此。前世她苦苦哀求時,父親正盤算送庶妹攀附東宮。如今換張皮囊,倒成了“絕色”。
她忽然發(fā)出一聲微弱呻吟。
兩個男人同時轉頭,見她掙扎著要下榻:“民女...民女該去林府了...”才站起便踉蹌欲倒。
蘇靖遠立即去扶,卻被父親搶先攬住那截細腰。
“林府?”蘇國公嗅著她發(fā)間血腥氣,“那邊早沒人了。以后國公府就是你家?!笔终圃谒g緩緩摩挲,“靖遠,去取我的犀角安神香來?!?/p>
青年武將僵在原地:“那是五石散引子...”
“滾出去!”
珠簾重重落下。蘇靖遠最后看到的,是父親將林舒按回榻上,枯手指正拆開她染血的衣帶。
廊下秋風卷著枯葉打旋。
蘇靖遠一拳砸在廊柱上。畫眉鳥在籠中瘋狂沖撞,羽翅濺出血珠。
就像那日土匪寨里,他隔著窗縫看見的...最后一眼。
內室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。
他猛地沖回去,卻見林舒蜷在碎瓷片中,肩頭衣衫撕裂,而父親捂著流血額角踉蹌后退。
“民女寧死...不做替身...”她泣不成聲,碎瓷抵在自己心口,“世子知道的...民女有心疾...”(擴寫,父女亂輪)
蘇靖遠腦中那根弦驟然崩斷。
他解下披風裹住她,打橫抱起:“兒臣這就送她去別院養(yǎng)病?!?/p>
“站?。 碧K國公擦著額血冷笑,“今日你敢出這個門,明日我就讓她曝尸亂葬崗!”
懷中的身軀劇烈一顫。
蘇靖遠低頭,看見她拽住他衣襟的指尖白得透明。那雙含淚眼望著他,無聲翕動唇形。
——救我。
就像小妹最后的口型。
他忽然將人摟緊,大步向外:“父親恕罪,兒臣...不得不違命了。”
朱門轟然洞開。
秋風灌入的剎那,林舒在披風下緩緩勾起唇角。
第一步棋,落了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