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曦走出老鐘表廠時，晨霧正慢慢散開，陽光落在掌心的疤痕上，沒有了往日的灼燙，只留下一道淺淡的月牙形印記，像枚褪了色的勛章。她攥著那把修過鐘芯的螺絲刀，金屬刀柄還帶著銅鐘余溫，藍(lán)布衫口袋里的筆記本被風(fēng)吹得輕輕晃，最后一頁“輪回終結(jié)”的字跡旁，不知何時多了個細(xì)小的墨點(diǎn)，像誰輕輕按上去的指印。

拆遷隊(duì)的工人已經(jīng)撤離，只留下滿地碎石和斷墻，唯有嵌著銅鐘的那面墻還立著，鐘面玻璃的裂縫里不再滲出水珠，指針順著正常時間緩緩轉(zhuǎn)動，三點(diǎn)零七分的刻度旁，三道暗紅指印淡得幾乎透明，像蒙了層薄灰。陳曦回頭望時，總覺得那面墻在晨光里輕輕晃，像在跟她告別，又像在確認(rèn)什么。

回到出租屋，她第一時間找出外婆留下的舊箱子。箱子里除了筆記本，還有個繡著銅鐘圖案的布包，打開時飄出一股干燥的棉線香——里面是幾根淺白色的紅繩，和她脖子上那根褪去銹色的一模一樣，每根紅繩末端都系著個小小的銅鈴，鈴身上刻著模糊的字，湊近看才認(rèn)出是“光緒二十三年”。

“原來外婆早就留了后手?！标愱刂讣鈸徇^銅鈴，鈴聲輕響，掌心的疤痕突然微微發(fā)燙。她想起阿秀消失前的話，想起蘇瑤相機(jī)里旗袍女人的影子，突然明白這些紅繩不是“標(biāo)記”，是前幾任守鐘人藏下的“鑰匙”——用鐘表坊坊主女兒的棉線做的，能暫時壓制鐘芯的力量，而那把螺絲刀，是打破輪回的“武器”，代代相傳，從旗袍女人到外婆，再到林秀、蘇瑤，最后到她手里。

手機(jī)突然震動，是條陌生短信，發(fā)件人欄空白，正文只有一句話：“疤痕還在，鐘就沒徹底睡。”陳曦的心猛地一沉，她低頭看掌心的疤痕，那道月牙形印記在陽光下泛著極淡的紅光，像沒燃盡的火星。她想起離開鐘表廠時，銅鐘最后發(fā)出的那聲“滴答”，比正常時間慢了半拍，當(dāng)時沒在意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更像個沒說完的警告。

當(dāng)晚，陳曦做了個夢。夢里她又站在鐘表廠車間，銅鐘的指針停在三點(diǎn)零七分，鐘面玻璃的裂縫里，慢慢滲出暗紅的液體，匯成細(xì)小的水流，朝著她的方向涌來。水流里映出個模糊的身影，穿清朝旗袍，掌心有和她一樣的疤痕，正舉著修鐘螺絲刀，對著她喊：“鐘芯沒散！它在等下一個‘缺口’！”

陳曦猛地驚醒，掌心的疤痕又燙又麻，她摸向脖子上的紅繩，發(fā)現(xiàn)紅繩末端的銅鈴不知何時轉(zhuǎn)了方向，鈴口正對著窗外——窗外的夜空陰云密布，隱約有雷聲傳來，和她去鐘表廠那晚的天氣一模一樣。

她抓起相機(jī)和螺絲刀沖出家門，出租車在雨幕里疾馳，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，像被揉碎的舊照片?？斓界姳韽S時，她看見遠(yuǎn)處有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，正站在斷墻前，舉著手機(jī)拍照，女孩的掌心對著燈光，隱約能看見道月牙形疤痕。

“不好！”陳曦推開車門，冒雨沖向女孩。女孩聽見腳步聲回頭，臉上滿是疑惑，和陳曦當(dāng)初收到郵件時的神情如出一轍：“你好，我是來拍拆遷遺址的，剛才收到條奇怪的短信，說這里有個會走的銅鐘……”

陳曦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，掌心的疤痕剛好貼在一起，瞬間傳來熟悉的灼痛感。她指著嵌著銅鐘的斷墻，女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，突然倒吸一口冷氣——銅鐘的指針又停在了三點(diǎn)零七分，鐘面玻璃的裂縫里，那三道淡去的指印正重新變得鮮紅，像剛滲出的血。

“別碰那面墻！”陳曦將女孩拉到身后，握緊手里的螺絲刀。雨越下越大，銅鐘發(fā)出“咚”的悶響，斷墻開始滲出水珠，水珠里映出個黑影，比上次看見的更清晰——是個穿清朝官服的男人，雙眼空洞，正從鐘面里往外探。

“是鐘表坊的坊主！”陳曦想起阿秀說的話，“他的魂沒散，剛才的輪回終結(jié)只是暫時的，他在找新的‘守鐘人’，用疤痕認(rèn)人！”她舉起螺絲刀，朝著銅鐘的裂縫沖去，女孩在身后尖叫，卻不敢上前，只能看著陳曦的身影在雨幕里變得模糊。

螺絲刀再次刺進(jìn)裂縫時，陳曦聽見坊主的嘶吼聲，尖銳得像金屬斷裂。她感覺掌心的疤痕正在發(fā)燙，像是要和鐘芯的力量對抗，紅繩上的銅鈴瘋狂作響，鈴聲里混著外婆、林秀、蘇瑤的聲音，像是在給她鼓勁：“別松勁！徹底打散它！”

“我不會讓你再害任何人！”陳曦使出全身力氣，將螺絲刀往裂縫深處捅，“滋啦”一聲，銅鐘的表面開始出現(xiàn)細(xì)密的裂紋，暗紅的液體從裂縫里噴涌而出，落在地上瞬間蒸發(fā)。坊主的黑影在鐘面里扭曲掙扎，最后發(fā)出一聲凄厲的尖叫，徹底消散在雨幕里。

銅鐘的“滴答”聲戛然而止，指針從三點(diǎn)零七分慢慢滑落，停在了六點(diǎn)零一分——正是陳曦第一次來鐘表廠的時間。鐘面玻璃上的三道指印徹底消失，裂縫里不再滲出血液，只有雨水落在上面，順著斷墻往下淌，沖刷著十年又十年的痕跡。

陳曦松開手，螺絲刀“當(dāng)啷”掉在地上，掌心的疤痕終于不再發(fā)燙，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，像個普通的舊傷疤。她回頭看向女孩，女孩的掌心疤痕也淡了下去，正一臉后怕地看著她：“剛才……那是什么？”

“是個被困了很久的魂?！标愱?fù)炱鹇萁z刀，放進(jìn)布包，“現(xiàn)在，它終于走了。”雨慢慢停了，晨光從云層里透出來，照在斷墻上，嵌著銅鐘的那面墻突然“轟隆”一聲塌了，銅鐘摔在地上，摔成了幾塊，露出里面早已生銹的齒輪，沒有任何詭異的痕跡，只是個普通的舊鐘。

陳曦蹲下身，撿起一塊鐘面玻璃，玻璃上沒有指印，沒有裂縫，只有陽光落在上面，映出她的臉。她摸了摸掌心的疤痕，突然笑了——這道疤痕不再是詛咒，而是紀(jì)念，紀(jì)念三代人用十年又十年的勇氣，終于打破了困住無數(shù)人的輪回。

女孩走過來，遞給他一張紙巾：“謝謝你。對了，我叫林曉，也是個記者，以后說不定能跟你一起跑新聞?！标愱亟舆^紙巾，看見林曉掌心的疤痕已經(jīng)淡得幾乎看不見，像她自己的一樣。

“好啊。”陳曦站起身，將布包里的紅繩和筆記本遞給林曉，“這些東西，或許你用不上，但留著吧，算是個故事?！绷謺越舆^布包，翻開筆記本，最后一頁“輪回終結(jié)”的字跡旁，那個細(xì)小的墨點(diǎn)已經(jīng)消失，只留下干凈的紙頁。

遠(yuǎn)處傳來鳥鳴聲，晨光灑滿拆遷遺址，斷墻的縫隙里鉆出幾株嫩綠的草芽。陳曦回頭望了眼坍塌的銅鐘，轉(zhuǎn)身和林曉一起離開，掌心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，像枚勛章，刻著關(guān)于勇氣、傳承和終結(jié)的故事。

她知道，以后不會再有亂碼郵件，不會再有穿藍(lán)布衫的女人，不會再有三點(diǎn)零七分的銅鐘——掌心的疤痕還在，但它不再是“標(biāo)記”，只是個普通的傷疤，提醒著她，有些輪回，只要敢反抗，就能被徹底斬?cái)唷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