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曉抱著布包跟在陳曦身后,腳步落在雨后的碎石路上,每一步都能聽見鞋底碾過碎銅片的輕響——是剛才銅鐘坍塌時濺落的碎片,陽光照在上面,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,像撒在地上的細小鱗片。她忍不住回頭望,那堆摔碎的銅鐘已經(jīng)被晨光裹住,斷墻的陰影落在上面,竟隱約拼出個不規(guī)則的輪廓,像個半開的容器。
“別看了?!标愱氐穆曇敉蝗粋鱽恚O履_步,指尖捏著一塊從銅鐘上撿來的齒輪,“那鐘從一開始就不是‘計時的工具’,是坊主用來封魂的容器——你看這齒輪的紋路?!彼妖X輪遞給林曉,陽光透過齒輪的齒牙,在地上映出細碎的光斑,光斑里竟藏著細小的刻痕,拼在一起是半行模糊的字:“以銅為器,以魂為油”。
林曉的指尖一顫,齒輪差點掉在地上。她想起剛才在斷墻前看見的黑影,想起陳曦刺向銅鐘時噴涌的暗紅液體,突然明白“銅鐘下的容器”指的不是鐘本身,是鐘里藏著的、用來裝守鐘人魂魄的空間。那些年被封在鐘里的魂,外婆、林秀、蘇瑤,還有更早的旗袍女人,都曾是這容器里的“油”,靠著血和魂維持著坊主的執(zhí)念。
“那現(xiàn)在……容器破了,里面的魂呢?”林曉的聲音發(fā)輕,布包里的筆記本硌著掌心,她能清晰地摸到最后一頁“輪回終結”的字跡,卻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,像少了點什么。
陳曦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齒輪,齒牙上還沾著點暗紅的銹跡,那銹跡和當年鐘面上指印的顏色一模一樣?!皯撋⒘?。”她頓了頓,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,“阿秀說過,鐘芯是坊主的魂和守鐘人魂湊成的,現(xiàn)在鐘芯散了,容器也破了,沒理由還留著?!痹掚m這么說,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銅鐘殘骸的方向,總覺得那堆碎片里,還藏著沒散的氣息。
兩人回到市區(qū)時,報社門口已經(jīng)圍了不少人,林曉的同事舉著相機往里面擠,看見她就揮著手喊:“林曉!快來!昨晚城郊鐘表廠拆遷遺址,有人拍到奇怪的光,現(xiàn)在都在傳是鬧鬼!”
陳曦的腳步猛地頓住,林曉也跟著僵在原地。昨晚她們在鐘表廠時,明明只有雨和雷,哪來的“奇怪的光”?林曉趕緊掏出手機,本地論壇的熱搜已經(jīng)被“鐘表廠紅光”刷屏,置頂?shù)奶永锔搅硕文:囊曨l:凌晨三點零七分,斷墻后的銅鐘殘骸突然亮起暗紅的光,光里隱約有個半透明的影子在晃動,影子的輪廓,竟和陳曦穿的藍布衫一模一樣。
“這不是我!”陳曦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,她搶過林曉的手機,反復播放視頻,畫面里的影子雖然模糊,卻能看清袖口的褶皺——那是她昨晚穿的藍布衫沒錯,可凌晨三點零七分,她明明在出租屋里補覺,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拆遷遺址?
林曉突然想起布包里的紅繩,她趕緊拉開拉鏈,那幾根淺白色的紅繩正泛著微弱的光,末端的銅鈴不知何時轉了方向,鈴口齊齊對著鐘表廠的方向,鈴聲輕得幾乎聽不見,卻震得她掌心發(fā)麻?!瓣愱兀憧?!”她舉起紅繩,“這銅鈴在響,是不是……還有沒散的魂?”
陳曦的臉色沉了下來,她抓過一根紅繩,指尖剛碰到銅鈴,就傳來一陣熟悉的灼痛感——和當初紅繩勒住她喉嚨時的感覺一模一樣。她猛地想起阿秀消失前的話:“鐘芯沒散!它在等下一個‘缺口’!”當時她以為是指坊主的魂,現(xiàn)在才明白,“缺口”不是人,是容器的碎片。
“我們得回去?!标愱刈テ鹆謺缘氖滞?,轉身就往出租車的方向跑,“那視頻里的影子不是我,是容器碎片里殘留的魂——銅鐘摔碎了,但碎片還帶著封魂的力量,那些沒徹底散的魂,正被碎片吸著,想重新拼出容器!”
出租車再次駛進城郊時,拆遷遺址已經(jīng)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,幾個膽子大的正圍著銅鐘殘骸拍照,其中一個男人伸手去撿地上的鐘面玻璃,指尖剛碰到玻璃,就發(fā)出一聲慘叫,手背上瞬間紅了一片,像被燙到一樣。
“別碰!”陳曦推開人群沖過去,那男人的手背上,竟慢慢浮現(xiàn)出一道淺淡的月牙形疤痕,和她掌心的一模一樣。她心里一沉,抓起男人的手湊近碎片,玻璃上竟映出個模糊的影子,穿藍布衫,頭發(fā)濕淋淋的——是蘇瑤!
“碎片在認人!”陳曦的聲音帶著急意,她掏出那把修鐘螺絲刀,對著人群喊,“所有人往后退!這些碎片會吸有疤痕的人的魂!”可沒人愿意聽,反而有更多人舉著手機湊過來,想拍清楚男人手背上的疤痕。
林曉突然想起布包里的筆記本,她飛快地翻開,在最后一頁“輪回終結”的字跡下面,竟多了幾行陌生的字跡,是蘇瑤的筆鋒,卻帶著顫抖:“碎片是容器的骨,疤痕是鑰匙,只要有碎片和疤痕,容器就能重拼……陳曦,快毀掉碎片!”
陳曦握緊螺絲刀,剛想彎腰去撬地上的碎片,就看見銅鐘殘骸突然開始震動,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片竟慢慢往一起聚攏,暗紅的光從碎片的縫隙里滲出來,照在圍觀人群的手上,幾個手背上有疤痕的人瞬間僵住,眼神變得空洞,像被操控的木偶,一步步朝著碎片走去。
“不好!”陳曦沖過去,用螺絲刀擋住一個往碎片走的女人,女人的手背上有道燙傷疤痕,她的眼睛里,正映出碎片的紅光,“這些碎片在找‘替代容器’——只要有疤痕的人靠近,魂就會被吸進碎片,等湊夠了魂,碎片就會重拼成新的容器!”
林曉突然想起布包里的紅繩,她掏出所有紅繩,對著人群喊:“有疤痕的人快過來!這紅繩能暫時擋住碎片的力量!”她把紅繩分發(fā)給手背上有疤痕的人,紅繩剛系到他們手腕上,紅光就淡了幾分,那些人的眼神也慢慢恢復了清明。
陳曦趁機舉起螺絲刀,對著正在聚攏的碎片狠狠砸下去,“哐當”一聲,最上面的鐘面玻璃被砸得粉碎,暗紅的光瞬間弱了下去。她繼續(xù)砸,每砸一下,就有一道淡白色的影子從碎片里飄出來,是外婆、林秀、蘇瑤,還有那個穿旗袍的女人,她們的影子在陽光下慢慢變得清晰,對著陳曦輕輕點頭,然后一點點消散在風里。
“謝謝……”蘇瑤的聲音輕輕飄來,帶著釋然的笑意,“終于……不用再當容器里的油了?!?/p>
陳曦的眼眶發(fā)熱,她繼續(xù)砸著碎片,直到所有碎片都變成細小的銅渣,暗紅的光徹底消失,地上只留下一堆泛著冷光的銅末,像撒在地上的細沙。圍觀的人群終于意識到危險,慢慢散去,那個手背上有疤痕的男人走到陳曦面前,感激地說:“謝謝你,剛才我像被什么東西控制了一樣,根本停不下來。”
陳曦搖了搖頭,看向林曉,林曉手里的筆記本最后一頁,蘇瑤那幾行顫抖的字跡正慢慢淡去,最后只剩下“輪回終結”四個干凈的字。布包里的紅繩也失去了光澤,變成了普通的棉線,末端的銅鈴輕輕響了一聲,然后徹底沒了動靜。
夕陽西下時,陳曦和林曉坐在拆遷遺址的斷墻上,看著遠處的炊煙慢慢升起。地上的銅渣被夕陽照得泛著暖光,再也沒有一絲詭異的氣息。林曉摸著布包里的筆記本,輕聲說:“原來‘銅鐘下的容器’,從來不是用來裝魂的,是用來裝坊主的執(zhí)念——現(xiàn)在執(zhí)念散了,容器也就真的沒了?!?/p>
陳曦點頭,她摸了摸掌心的疤痕,那道月牙形印記已經(jīng)淡得幾乎看不見,只在陽光下能隱約看出一點痕跡。她知道,從此以后,這里再也不會有封魂的容器,再也不會有守鐘人的輪回,那些被困在銅鐘里的魂,終于得到了真正的解脫。
兩人站起身,朝著市區(qū)的方向走去,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落在滿地的銅渣上,沒有一絲陰影,只有暖光,裹著兩個終于放下心來的背影,慢慢消失在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