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霆軒的房間在二樓拐角,門框開裂的縫隙剛好形成一扇微型舞臺。他蜷縮在床頭,透過那道縫隙,客廳的一舉一動被框成一幅靜默的畫。
父親鄭思維單膝跪在墊子上,手里舉著羽毛球拍改成的“翅膀”,逗得艾登咯咯直笑。電視屏幕亮著《爸爸當家》的重播,節(jié)目里的鄭思維用羽毛球拍給艾登當“騎士盾牌”,此刻現實與影像詭異重疊。艾登胖乎乎的小手攥著拍柄,奶聲奶氣喊著“爸爸最強”,父親額頭沁著汗珠,笑紋卻比節(jié)目中還要深。
書桌上的素描本被夜風掀開,露出哥哥上周剛完成的新畫——父親的背影依然高大,但輪廓邊緣開始崩裂,露出底下未干的修改痕跡。他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的羽毛球比賽。
那時他站在場邊,攥著父親送的迷你球拍,等了整整三小時。夕陽把體育館玻璃映得通紅,父親終于出現時,西裝上還沾著商務飯局的酒漬?!敖叹毰R時加練”是慣用的托詞,父親摸了摸他頭頂,轉身就去接受記者圍堵。七歲的鄭霆軒把球拍摔進垃圾桶,撿回來時發(fā)現拍線斷了兩根。
“霆軒?你在畫什么?”母親嘟嘟的聲音驚醒了他。鄭霆軒慌忙合上畫本,門縫外母親正端著溫牛奶,眼神停留在兒童房墻上——那里新貼了艾登在節(jié)目里的照片,肉乎乎的手指比劃著“愛心”。
“沒什么?!彼s回床尾,聽著母親輕手輕腳退出的腳步聲。床頭柜的舊相框壓著張泛黃的照片:父親高舉羽毛球冠軍獎杯,幼年的他踮腳想夠父親的手,卻夠不到?,F在照片角落被艾登胖乎乎的小手占據,像塊突兀的補丁。
深夜,他被樓下窸窣聲驚醒。躡手躡腳下樓,看見父親正趴在客廳茶幾上打盹,面前攤著本《兒童心理學》,書頁間夾著《爸爸當家》的節(jié)目筆記,密密麻麻寫滿批注:“霆軒從不提學校事——需改進”“繪畫可能是情緒出口”。父親的手腕還戴著節(jié)目里同款的育兒手環(huán),屏幕顯示“今日步數:12345”。
鄭霆軒轉身要回房,撞碎了月光在地上的影子。父親驚醒,舉起遙控器想開燈,卻發(fā)現電源早就被母親關閉。黑暗中,父親的聲音帶著困倦的沙啞:“霆軒…我給你買了新畫具。”茶幾上靜靜躺著盒馬可雷諾阿彩鉛,是他上個月在畫材店駐足良久的那款。
“節(jié)目里有個爸爸給兒子畫星空,”父親摸索著想打開包裝,卻被塑料封膜難住,“其實你小時候,我也偷偷學過素描…想畫你,總畫不像?!卑堑目蘼曂蝗粡膵雰罕O(jiān)視器傳來,父親手忙腳亂去哄,彩鉛盒在茶幾上輕輕顫動,露出內側貼著的紙條——“給我的小冠軍”。
鄭霆軒攥緊畫本,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。樓下傳來父親哼唱的搖籃曲,是《爸爸當家》里學會的新童謠,艾登的嗚咽漸漸平息。他忽然發(fā)現,父親的哼唱聲里,混著極輕極輕的、和艾登相似的囈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