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樓上的租客

濃得化不開的霉味，混雜著陳年油垢和灰塵的氣息，是這間“陽光公寓”301室給我的見面禮。廉價，是它唯一顯著的優(yōu)點。押一付一，月租一千二，在這座城市核心區(qū)的邊緣，便宜得像是個精心設(shè)計的陷阱。但對方硯來說，剛從上一個合租房里狼狽逃出，銀行卡余額見底，這份廉價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“就這兒了?！狈匠幇炎詈笠豢跐釟獗镌谛厍唬殉林氐男欣钕渫线^斑駁脫漆的門檻。房東是個干癟精瘦的老頭，姓王，眼神像鉤子，總往人骨頭縫里鉆。簽合同那天，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方硯，手指捻著幾張薄薄的鈔票，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和租金一樣古怪的話：“小方啊，房子便宜歸便宜，住著也清靜。就一點，樓上那戶，甭管聽見什么動靜，甭好奇，甭打聽，更甭去敲門。記牢了？”

方硯當(dāng)時正被“押一付一”的喜悅沖昏頭腦，只當(dāng)是城里房東怕麻煩的怪癖，胡亂點頭應(yīng)下：“王叔您放心，我上班早出晚歸，最怕麻煩。”

鑰匙轉(zhuǎn)動，發(fā)出生澀的“咔噠”聲。門開了，一股更濃郁的、帶著潮濕塵埃的陳舊氣味撲面而來，嗆得他咳了幾聲。房間不大，一室一廳，老式格局。墻壁泛著可疑的黃漬，墻角爬著蜿蜒的水痕，像干涸的黑色淚跡。幾件前任租客遺棄的舊家具——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，一個掉漆的衣柜，一張桌面坑洼的小方桌——就是全部家當(dāng)。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斜射進(jìn)來的、被對面高樓切割得所剩無幾的慘淡天光，勉強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。

他認(rèn)命地嘆了口氣，開始收拾。灰塵在光柱里瘋狂舞蹈，每一次清掃都像是攪動了一場微型沙塵暴。汗水很快浸濕了廉價T恤的后背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。寂靜中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掃帚摩擦地面的沙沙聲。

“砰！”

一聲沉悶的巨響毫無預(yù)兆地從頭頂炸開，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，震得天花板上撲簌簌掉下幾縷灰塵，落在方硯汗?jié)竦念~頭上。他驚得一哆嗦，掃帚脫手掉在地上。

樓上？房東的話瞬間在耳邊回響。甭管聽見什么動靜……

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，豎起耳朵。死寂。剛才那聲巨響仿佛只是幻覺。幾秒鐘后，一陣拖沓的、極其緩慢的腳步聲從天花板的正上方傳來，咚…咚…咚…每一步都帶著粘滯感，沉重得不像人類的步伐，更像是什么東西在水泥地上艱難地蹭行。腳步聲在靠近他頭頂?shù)奈恢猛Ｏ拢缓?，是令人窒息的安靜。

方硯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，后背莫名竄起一股涼意。他抬頭死死盯著天花板那片發(fā)出聲響的區(qū)域，老舊的水泥預(yù)制板，灰白中透著污漬。那腳步聲……太怪了。是生病了？還是……某種無法言喻的想象開始不受控制地滋生。他用力甩甩頭，試圖把房東那句警告連同這詭異的聲響一起甩出去。大概是新鄰居搬家不小心吧。

然而，這僅僅是個開始。

接下來的幾天，那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，總在他最疲憊或最放松的時刻響起。有時是深夜，方硯剛被工作折磨得精疲力盡躺下，頭頂就傳來沉悶的踱步，咚咚咚，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瘆人；有時是清晨，他還在半夢半醒間，那拖沓的蹭地聲就穿透薄薄的天花板鉆進(jìn)耳朵，攪碎最后一點睡意。頻率不高，但每次出現(xiàn)都精準(zhǔn)地踩在他神經(jīng)最脆弱的節(jié)點上。

更讓他煩躁的是，樓上住戶似乎從不扔垃圾。樓道里那個小小的公共垃圾桶總是空空如也，而他自己的垃圾袋放門口不到半天就會被保潔收走。這不合常理。

“嘿，哥們兒，早啊。”一個清晨，方硯在樓道里撞見對門302的住戶，一個頂著雞窩頭、穿著背心褲衩的年輕男人，正叼著煙準(zhǔn)備下樓。方硯記得他好像姓劉。

“早?！狈匠帞D出個疲憊的笑臉，指了指天花板，試探著問，“劉哥，樓上新搬來的？這動靜……有點特別啊?！?/p>

姓劉的男人叼著煙的嘴咧了一下，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表情，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通往四樓的樓梯方向，又迅速收回來，帶著點看熱鬧的促狹：“四樓？就那一家。老住戶了，怪人一個?！彼麎旱吐曇?，帶著點煙熏的沙啞，“整天悶著，神出鬼沒的，門都鎖得死死的，王老頭兒看得跟眼珠子似的。習(xí)慣就好，習(xí)慣就好?！彼麛[擺手，沒再多說，趿拉著拖鞋匆匆下樓了，留下方硯在原地，心頭疑云更重。老住戶？房東明明說樓上租出去了……而且這鄰居的態(tài)度，明顯透著回避和忌憚。

日子在疲憊、微薄的薪水和頭頂時斷時續(xù)的怪響中煎熬著滑過。直到方硯搬進(jìn)來的第四天。

那天是周末。前一夜加班到凌晨，方硯本想狠狠補個覺，卻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硬生生從昏沉中拽醒。

起初很淡，混雜在房間固有的霉味里，像是什么東西放久了微微發(fā)餿。他沒在意，翻個身想繼續(xù)睡?？赡菤馕斗堑珱]有消散，反而像有了生命般，絲絲縷縷地纏繞過來，越來越濃，越來越清晰。一種蛋白質(zhì)高度腐敗后特有的、令人作嘔的甜膩腥臭。像死老鼠，但比那濃烈十倍、百倍，帶著一種穿透性的、能直接鉆進(jìn)腦髓的恐怖力量。

方硯猛地坐起身，胃里一陣翻江倒海。他捂住口鼻，沖到窗邊，用力推開銹蝕的窗戶。初夏清晨微涼的空氣涌進(jìn)來，稍稍沖淡了那股直沖天靈蓋的惡臭。他大口喘息著，試圖驅(qū)散胸腔里的濁氣。然而，當(dāng)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投向窗外時，身體卻瞬間僵住了。

惡臭的來源，并非窗外。當(dāng)他推開窗，室外的空氣涌入，那令人窒息的腐臭反而更加清晰地凸顯出來——它來自室內(nèi)！更準(zhǔn)確地說，是從頭頂方向，穿透了那層薄薄的天花板，源源不斷地滲透下來！

方硯的心臟驟然縮緊，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到頭頂。他猛地抬頭，死死盯著天花板，仿佛要穿透那層冰冷的水泥板，看清上面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。房東那句“甭管樓上租客的事”此刻像冰冷的毒蛇，纏繞上他的脖頸。樓上！真的是樓上！

那氣味如同無形的實體，充滿了整個301室。方硯沖到衛(wèi)生間干嘔，卻只吐出一點酸水。他打開所有窗戶，甚至把風(fēng)扇開到最大檔對著頭頂猛吹，但那腐臭如同跗骨之蛆，頑固地盤踞在空氣里，越來越濃烈，越來越霸道。它鉆進(jìn)鼻腔，粘在喉嚨，附著在每一寸皮膚上，無孔不入。他開始感到頭暈，太陽穴突突直跳，一種生理性的強烈不適感攫住了他。

不行！這樣下去自己會被熏死！恐懼和憤怒交織著沖垮了房東的警告。樓上到底在干什么？死了什么大型動物？還是……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，讓他渾身汗毛倒豎。他猛地拉開房門，那股濃烈的腐臭味如同開閘的洪水，瞬間沖進(jìn)了樓道，更加肆無忌憚。

方硯捂著鼻子，幾步?jīng)_到四樓。401室那扇暗紅色的鐵門緊閉著，門把手和鎖眼周圍落滿了灰塵，看上去很久沒人碰過了。但那刺鼻的、令人窒息的惡臭，正是從這扇門板的縫隙里，如同毒氣般洶涌地泄露出來！濃烈到幾乎形成了肉眼可見的、污濁的瘴氣。門把手下方，靠近地面的位置，有一小片深褐色的、早已干涸的污漬，形狀不規(guī)則，像潑灑的醬油，但方硯知道，那絕不是醬油。

“喂！有人嗎？”方硯強忍著嘔吐的沖動，用力拍打著冰冷的鐵門。手掌拍在鐵皮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“砰砰”聲，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。他扯開嗓子喊：“開開門！什么味兒??？臭死了！開門！”

門內(nèi)一片死寂。只有那濃郁的惡臭，無聲地回應(yīng)著他的呼喊和拍打。

“操！”方硯低聲咒罵了一句，恐懼和憤怒在胸腔里燃燒。他加大力氣，拳頭砸在門上，發(fā)出更大的噪音?！袄锩娴娜寺犞≡俨婚_門我報警了！臭成這樣，死人了嗎？！”

就在這時，身后傳來“吱呀”一聲。方硯猛地回頭。是302那個姓劉的鄰居，他探出半個身子，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，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一種看死人般的麻木。他死死盯著方硯拍門的手，嘴唇哆嗦著，聲音壓得極低，帶著顫音：“別…別敲了！別管！趕緊回你屋去！”

“劉哥！這味兒你聞不到嗎？太他媽臭了！里面肯定出事了！”方硯指著401的門吼道。

姓劉的男人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頭，只留下一句更急促、更驚恐的低語：“聽王老頭的！別管！要命的事！”隨即“砰”地一聲關(guān)緊了房門，仿佛外面有洪水猛獸。

方硯的心沉到了谷底。鄰居的反應(yīng)印證了他最壞的猜想。這絕不是什么尋常的臭味！他再次看向那扇緊閉的、散發(fā)著死亡氣息的鐵門，目光落在門框邊緣。門鎖是老式的彈子鎖，從外面鎖死的那種。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他——必須進(jìn)去看看！

他像一陣風(fēng)沖回301室，在自己剛搬來還沒來得及仔細(xì)整理的雜物堆里翻找。螺絲刀、鉗子、扳手……沒有趁手的家伙。他目光掃過廚房角落那把銹跡斑斑、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消防斧。那是前租客留下的“遺產(chǎn)”，當(dāng)時他還嫌占地方。此刻，它成了唯一的希望。

他一把抄起那把沉重的消防斧，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。斧刃有些鈍，布滿了暗紅色的銹斑。他來不及多想，再次沖上四樓。腐臭的氣息更加濃烈，幾乎形成實質(zhì)的阻力。他深吸一口氣——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后悔的動作——那惡臭直沖肺腑，讓他眼前發(fā)黑，胃部劇烈抽搐。他不再猶豫，后退一步，掄圓了胳膊，將全身的力氣和壓抑了幾天的恐懼、憤怒、惡心，統(tǒng)統(tǒng)灌注到手臂上！

“哐——?。。　?/p>

沉重的消防斧狠狠劈砍在老舊的鐵門鎖舌位置！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在狹窄的樓道里炸響，震得人耳膜生疼，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。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方硯虎口發(fā)麻，斧柄差點脫手。那鐵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，門框邊緣的墻皮被震裂，簌簌掉落。鎖舌位置出現(xiàn)了一個明顯的凹痕。

“哐?。?！”第二斧！他用盡全身力氣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。凹痕更深了，鎖舌周圍的金屬扭曲變形。

“哐當(dāng)！?。　?/p>

第三斧！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，門鎖的固定裝置徹底崩壞！厚重的鐵門猛地向內(nèi)彈開了一道縫！

一股難以言喻的、濃郁到極致的恐怖氣味，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和內(nèi)臟腐敗的甜膩腥臊，如同壓抑了千年的地獄之風(fēng)，瞬間從門縫里狂涌而出！這味道比之前強烈百倍，帶著一種死亡本身才有的、冰冷粘膩的質(zhì)感，瞬間包裹了方硯，仿佛無數(shù)只腐爛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和口鼻！他的大腦一片空白，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，胃部劇烈痙攣，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，膽汁的苦澀充斥口腔。

他強撐著，用盡最后一絲意志力，顫抖著手，推開了那扇通向地獄的門。

門內(nèi)，是客廳。窗簾緊閉，只有門縫透進(jìn)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，如同蟄伏的怪獸。地板上，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，上面清晰地印著幾串雜亂的腳印，一直通向里面的臥室。而在客廳通往臥室的過道上，赫然有一大灘已經(jīng)變成黑褐色的、粘稠的污跡！像打翻的油漆桶，但散發(fā)出的卻是濃烈到令人暈厥的腥臭！

方硯的心臟狂跳，幾乎要沖破胸膛。他死死捂住口鼻，眼睛被刺鼻的氣味熏得通紅，淚水模糊了視線。他踮著腳，像踩在布滿地雷的雷區(qū)，避開地上那些可怕的黑褐色印記，循著腳印，一步步挪向那扇同樣緊閉的臥室門。那扇門，是惡臭和死寂的源頭。

臥室的門沒有上鎖，只是虛掩著。方硯伸出顫抖的手，指尖觸碰到冰冷粗糙的門板，輕輕一推。

門，開了。

臥室的景象，如同最恐怖的噩夢，瞬間烙印在他的視網(wǎng)膜上，烙印進(jìn)他的靈魂深處！

窗簾同樣緊閉，光線極度昏暗。但足以看清，在臥室中央，在那張蒙塵的破舊單人床邊，地板上，蜷縮著一團巨大的、顏色難以形容的陰影！

那是一個人形。

或者說，曾經(jīng)是一個人。

高度腐敗的尸體像一只被吹脹后又漏了氣的、巨大而骯臟的皮囊，不規(guī)則地癱軟在地板上。皮膚呈現(xiàn)出一種詭異的、混雜著墨綠、深紫和灰敗的斑斕顏色，布滿了巨大的、鼓脹的水泡，有些已經(jīng)破裂，流出粘稠的黃褐色液體，在地板上洇開一片片惡心的污跡。尸體腫脹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體型，像發(fā)酵過度的面團，撐破了身上那件深色的、看不出原貌的衣物。臉部更是慘不忍睹，五官被腫脹的皮肉擠壓得扭曲變形，眼球突出，嘴唇外翻，露出灰黑色的牙齦和牙齒。無數(shù)肥碩的蠅蛆在那些破裂的創(chuàng)口、口鼻和眼眶里瘋狂地蠕動、翻滾，形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的、白花花的、不斷涌動的恐怖景象！

濃烈的尸臭、血腥味和蛆蟲特有的腥氣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股足以瞬間摧毀人意志的生化武器！墻壁上，靠近尸體的位置，噴濺狀地分布著大片深褐色的污跡，早已干涸發(fā)黑。

“嘔——?。?！”

方硯再也無法抑制，強烈的視覺和嗅覺沖擊如同重錘砸在神經(jīng)上。他雙腿一軟，直接跪倒在地，對著臥室門外相對干凈的地板，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。胃里翻江倒海，酸水混合著膽汁，灼燒著喉嚨。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的衣服，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，牙齒咯咯作響。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，瞬間將他淹沒、吞噬。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：跑！離開這里！馬上！

他手腳并用地向后爬，狼狽不堪地逃離那間散發(fā)著死亡氣息的臥室，逃離客廳，跌跌撞撞地沖回樓道。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尸臭味，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鼓。他顫抖著手摸出手機，屏幕的光映著他慘白如紙、涕淚橫流的臉。手指抖得幾乎無法對準(zhǔn)按鍵。

110！報警！必須報警！

他按下那三個救命的數(shù)字，撥通電話的等待音在死寂的樓道里響起，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(jīng)上。

“嘟…嘟…喂，110報警中心，請講?！币粋€冷靜的女聲傳來。

“報…報警！”方硯的聲音嘶啞扭曲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哭腔，他語無倫次地喊道：“陽光公寓！四…四零一！死…死人！尸體！爛了！臭！嘔……”強烈的惡心感再次襲來，他對著手機又是一陣干嘔。

“先生？先生您冷靜點！請說清楚具體位置！陽光公寓在哪個街道？四零一室對嗎？您確定是尸體？”接線員的聲音依舊冷靜，帶著職業(yè)化的引導(dǎo)。

“新華…新華路…后巷…陽光公寓！四樓！401！確定！尸體！高度腐爛！太臭了！你們快來！快??！”方硯幾乎是吼出來的，恐懼讓他失去了所有理智。

“好的先生，我們立刻派警員過去！請您保持電話暢通，待在安全的地方，不要破壞現(xiàn)場！我們馬上到！”

電話掛斷。方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，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。手機從汗?jié)竦氖种谢洌粼诜e滿灰塵的水泥地上。他蜷縮在四樓和樓梯拐角的陰影里，離那扇散發(fā)著地獄氣息的401室大門遠(yuǎn)遠(yuǎn)的。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，胃部的痙攣一陣陣襲來。他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，把臉埋進(jìn)去，試圖隔絕那無處不在的惡臭，隔絕腦海中那揮之不去的、地獄般的景象。

時間在極度的恐懼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(jì)那么漫長。樓道的寂靜被無限放大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聲。他不敢看那扇門，不敢聽任何細(xì)微的聲響，神經(jīng)繃緊到了極限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也許是十分鐘，也許是半小時，樓下終于傳來了刺耳的警笛聲！由遠(yuǎn)及近，越來越清晰，最終停在了公寓樓下。緊接著，是雜亂的腳步聲，沉重的皮靴踏在老舊樓梯上的聲音，快速而有力，如同救命的鼓點，朝著四樓奔來！

方硯猛地抬起頭，眼中爆發(fā)出絕處逢生的光芒。救星來了！

幾名穿著深藍(lán)色制服的警察出現(xiàn)在樓梯口，領(lǐng)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、面容冷峻的中年警官，眼神銳利如鷹。他們顯然也聞到了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，臉色瞬間變得凝重?zé)o比。中年警官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癱坐在墻角、渾身發(fā)抖、臉色慘白的方硯，以及他身邊那把沾著銹跡和門框碎屑的消防斧，最后落在那扇被暴力劈開、門鎖完全損壞的401室大門上。

“是你報的警？”中年警官的聲音低沉而嚴(yán)肅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。

方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，掙扎著想站起來，腿卻軟得不聽使喚，只能用力點頭，指著那扇洞開的門，聲音帶著哭腔：“是…是我！里面…臥室…尸體！太可怕了！警官！你們快進(jìn)去看看！”

中年警官對身后的警員使了個眼色。兩名戴著口罩、手套和鞋套的警員立刻上前，其中一人掏出手電筒，另一人則謹(jǐn)慎地推開那扇虛掩的、散發(fā)著死亡氣息的鐵門。濃烈的惡臭瞬間更加洶涌地?fù)涑鰜?，連見多識廣的警察也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，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。

“封鎖現(xiàn)場！法醫(yī)！技術(shù)隊！速度！”中年警官對著肩頭的對講機急促下令，隨即目光如電般再次射向方硯，語氣冰冷，帶著審視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住哪里？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的？怎么進(jìn)去的？”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消防斧，意思不言而喻。

“方硯！我叫方硯！我住樓下301！就…就剛才！太臭了！我受不了！上來敲門沒人應(yīng)…實在沒辦法…我…我用斧子…”方硯語無倫次，恐懼和急于辯解的情緒交織在一起。

就在這時，進(jìn)去探查的一名年輕警員猛地從門內(nèi)沖了出來，臉色煞白，即使戴著口罩也能看出他的驚駭。他沖到中年警官面前，聲音急促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：“趙隊！確認(rèn)死亡！高度腐??！初步看…死亡時間…起碼有幾天了！而且…而且我們在死者身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工作牌！名字…名字叫…”

年輕警員頓了一下，目光下意識地瞟向癱坐在地上的方硯，那眼神復(fù)雜到了極點，充滿了震驚、懷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。

“……叫方硯！”

轟?。?/p>

一聲無形的驚雷在方硯的腦海里炸開！瞬間將他所有的思維、所有的感覺炸得粉碎！

方硯？！

他像被人用冰水從頭澆到腳，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(jié)！他猛地抬起頭，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，只剩下死人般的慘白和極致的茫然。他張大了嘴，喉嚨里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抽氣聲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怎么可能？那個死人是…方硯？那自己是誰？我是誰？！

“不可能！絕對不可能！”方硯失聲尖叫，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荒謬而變了調(diào)，“我叫方硯！我活得好好的！樓下！我就住在樓下301！我今天早上還…還…”他想說還去上班了，但劇烈的恐懼讓他根本無法組織完整的語言。

趙隊（中年警官）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嚴(yán)峻，眼神銳利得如同手術(shù)刀，死死釘在方硯臉上。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，所有警員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，充滿了審視和冰冷的壓力。

“樓下301？”趙隊的聲音冷得像冰，“你確定？”

“我確定！我剛搬進(jìn)來四天！鑰匙！合同！都在我屋里！”方硯急切地辯解，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感幾乎將他撕裂。

趙隊沒有立刻回應(yīng)，而是對著對講機沉聲道：“小張，帶兩個人，立刻去查三樓301室！核實住戶信息！封鎖房間！任何物品不要動！”

“收到！”

腳步聲快速下樓。趙隊的目光再次回到方硯身上，如同看著一個危險的謎團。“你說你住301，剛搬來四天。而樓上這位死者，”他指了指401那扇如同地獄入口的大門，“初步判斷死亡時間，恰好也是四天左右。而且，他身上有身份證明，名字和你一模一樣?！彼穆曇舨桓?，卻字字如同重錘，砸在方硯的心上。“方硯先生，在事情弄清楚之前，恐怕你得跟我們回局里一趟，詳細(xì)說明情況了。”

方硯徹底懵了，巨大的恐懼如同深淵，瞬間將他吞噬。死亡時間是我搬進(jìn)來那天？死者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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