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的灼熱粘稠地糊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，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。

窗外的蟬鳴聲浪一陣高過一陣，更添了那份揮之不去的燥意。

頭頂?shù)目照{(diào)分明在，卻被老班——人稱李老板——嚴令禁止開啟，美其名曰是替學校省電費，實則是不想讓學生們在冷風里滋生惰性。

考試時間漫長又憋悶，偏又遇上老班親自監(jiān)考。

　他背著手，像只不知疲倦的禿鷲，銳利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在狹窄的過道里來回逡巡，哪怕有監(jiān)控探頭高高掛著，也擋不住他親自下場抓“小抄”的決心。

　李老板踱步到教室另一頭時，一個戴眼鏡、面相老實的男生趕緊用鋼筆帽戳了戳前排人的背脊。

　　江陷微分碎蓋的發(fā)型被汗水打濕了幾縷，凌亂地貼在額角，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桌上，一只手撐著半邊臉，半闔的眼瞼仿佛下一秒就能徹底沉入夢鄉(xiāng)。

卷子早就答完了，此刻攤在桌角，被他另一只無聊的手壓著底下的草稿紙，無意識地畫著些鬼畫符般的線條。

察覺到背后的催促，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。

　又熱又困，連動動嘴皮子都覺得是種負擔，何況是作弊這種高風險又無趣的事。

　背后的眼鏡男生見他毫無反應，訕訕地縮回手，另想辦法去了。

　筆尖劃過試卷的沙沙聲，和著窗外無止境的蟬鳴，成了最好的催眠曲。

　時間被這粘稠的悶熱拉得又細又長，直到刺耳的下課鈴聲驟然響起，石老板中氣十足地喊著“收卷了！”，這場困意的刑場才終于宣告結(jié)束。

　卷子一交，四周立刻炸開了嗡嗡的議論聲，對答案的、估分的、捶胸頓足的……一片喧鬧，江陷置若罔聞，直接趴回桌面，雙臂交疊當枕頭，臉埋進去，只想把剛才那陣糾纏不休的困意找回來補眠。

　意識剛朦朧，不到五分鐘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：“江陷！醒醒！老班叫你去他辦公室！”

　“嗯……”，江陷含混地應了聲，慢半拍地抬起頭，額前壓出一小塊紅印，眼底還帶著未散的迷蒙，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，順手揉了兩下酸澀的眼睛，頂著一頭被壓得微翹的亂發(fā)，走出了依然喧鬧的教室。

　走廊里，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潑灑進來，白晃晃地扎眼。

　江陷瞇著眼，抬手把豁開眼角的濕發(fā)往旁邊扒拉了一下，腳步拖沓地走向走廊盡頭那間辦公室。

　老班的規(guī)矩是年級里出了名的古板：別的班級考試只需上交手機，他卻絕對禁止學生攜帶，堅信原始方法最能杜絕歪心思，踐行他的能者多勞的大道理。

　推開門，老班正對著桌上的電話機，見他進來，言簡意賅地指指聽筒：“你爸的電話，找你?！?/p>

　我們?nèi)绽砣f江的江先生，還能有什么事？不外乎是工作，或者與工作有關(guān)的麻煩事。

　江陷心里毫無波瀾，甚至有點想打哈欠，他走過去，拿起還有些溫熱的聽筒貼在耳邊。

　“喂？”

　電話那頭果然是姜先生行色匆匆的聲音，語速快得不容打斷。

　大意是隔壁那棟空置很久的房子搬來了新鄰居，不是別人，正是姜先生大學時代的同學楚阿姨一家。

　因為楚阿姨丈夫新接手這邊的項目，大概是要久住了，但房子還在趕工裝修，要暫時借住在他家?guī)滋臁?/p>

　末了還補充了一句：“楚阿姨帶著她孩子一起，正好也快開學了，要轉(zhuǎn)學過來……”

　“就不能……” ，江陷下意識地想反駁，那句“讓她們住酒店，哪怕老江你給錢都行”還沒吐出口，電話那頭已經(jīng)傳來果斷利落的“嘟……嘟……”忙音。

　江先生對他的脾性摸得太透了，半點牢騷的機會都不會給。

　嘴角下意識地抽動了兩下，江陷把聽筒重重地按回座機。

　很好，非常好。

　掛電話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。

　江先生總有本事把麻煩甩鍋后溜之大吉，但江陷篤定，這位好忙好忙的老爸不可能一直當甩手掌柜，遲早要回家——總有跟他算這筆賬的機會。

　老媽這幾天也不在，說是去參加什么高中同學聚會，提前一星期就忙著美容、買衣服，看那興奮勁頭，應該也差不多該結(jié)束她的變美之旅了就這幾天的事。

　得，家里徹底沒人管他死活。

　把老班的手機遞回去，江陷臉上那點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煩躁和不爽大概太明顯，李老班關(guān)切地推了推眼鏡：“怎么？看你臉色不對，真沒什么事？要是身體不舒服，我給你批兩天假，養(yǎng)精蓄銳要緊?！?/p>

　“真沒事，謝老師?！?，江陷深吸一口氣，壓住心頭的無名火，搖搖頭，“一點家務事?！彼幌攵嘧鼋忉專矝]心情。

　轉(zhuǎn)身走回教室，那點被電話勾起的不痛快，在午后令人窒息的悶熱和殘留的困倦面前，顯得格外微不足道。

　煩歸煩，但覺還是要睡的。

　家里即將到來的不速之客，此刻統(tǒng)統(tǒng)沒有那張木桌和交疊的雙臂有吸引力。

　重新趴回熟悉的姿勢，他很快就把那點煩躁打包扔進了垃圾桶，四周同學的嗡嗡議論聲成了背景白噪音。

　午餐鈴尖銳地響了，食堂飄來的、帶著油膩氣息的飯菜味兒彌漫開，也完全沒將他從昏沉的睡意里拉扯出來。

　餓一頓？小事。

　食堂的飯菜向來沒什么吸引力，又油又咸，在這種天氣里更是反胃催化劑少吃一頓，就當清理腸胃。

　下午沒有老師監(jiān)督，全是自習，我原本象征著，管理一下就算了。

　睡到下午放學，伴隨著真正自由的鈴聲，教室里瞬間炸開鍋，空氣似乎都因為放假的喜悅而流動得稍快了些。

　江陷拎起幾乎空蕩的書包，混在人流里挪出教學樓，外面的熱浪撲面而來，卻帶著自由的氣息。

　假期的開端本該是令人愉悅的，但一想到回家……心里那點剛剛升起的輕松感瞬間被另一種厭煩取代。

他還得提前回去，把那個一直堆著雜物、落滿灰塵的客房給收拾出來！

社交？應酬？應付即將到來的、所謂的老江的青梅竹馬楚阿姨和……她那個還不知道是什么德性的兒子？光是想想被迫擠出笑容，說一些“阿姨好，歡迎”“叔叔辛苦了”之類的場面話，就讓他頭皮發(fā)麻，渾身不自在。

“嘖?！保l(fā)出一聲極輕的、飽含不情愿的嘆息，陽光落在他線條微繃的側(cè)臉上，勾勒出一點少年人無奈的郁躁，慢騰騰地邁開腿往家的方向挪，每一步都像在走向一個巨大的麻煩。

整理房間……這種事，真是令人覺得可惡透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