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魚島分部的傳送室總是帶著淡淡的咸味和海風的氣息。當特科維沃從銀藍色的時空漩渦中踏出時，他的仿生鼻腔立刻捕捉到了這種與總部截然不同的空氣成分——富含負離子、水分子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魔法波動。

他整理了一下淺灰色西裝的領口，深藍色領帶一絲不茍地垂在胸前。作為埃恩最杰出的造物，特科維沃的外表完美地平衡了人類與機械的特質(zhì)：米色的短發(fā)整齊地梳向腦后，露出一張五官精致卻缺乏表情的臉；紅色的光學眼冷靜地掃描著新環(huán)境，記錄下每一個細節(jié)。

“特科維沃先生，歡迎來到人魚島分部?！币粋€穿著珊瑚色制服的人魚職員滑行過來，尾鰭在特科維沃擦得锃亮的皮鞋前停下，“我是梅爾，您的臨時助理。需要我先帶您熟悉一下環(huán)境嗎？”

“不必?！碧乜凭S沃的聲音平穩(wěn)而溫和，帶著機械特有的精準韻律，“請直接帶我去辦公室。我需要先接入本地網(wǎng)絡，了解分部的運行狀況?！?/p>

人魚職員略顯失望地擺動著耳鰭，但還是禮貌地點頭：“當然，這邊請。”

走廊的墻壁是半透明的強化玻璃，外面就是無盡的深海。發(fā)光的水母群像夜空中的星辰，偶爾有巡邏的鯊魚騎士經(jīng)過，向新來的主管投來好奇的目光。特科維沃的紅眼睛微微發(fā)光，記錄著這一切。

“分部的員工主要是本地人魚嗎？”他問道。

“大約百分之六十是，”梅爾回答，“其余來自各個種族。我們還有一位海精靈做會計，一位章魚人負責安保系統(tǒng)...”

特科維沃突然停下腳步。他的聽覺傳感器捕捉到了一段獨特的歌聲，既不是人魚的求偶曲，也不是工作時的勞動號子。那歌聲中帶著某種...渴望。

“那是什么聲音？”他問道。

梅爾的鱗片微微豎起，這是人魚表示緊張的生理反應。“哦，那大概是昂迪娜。她是我們的...特殊員工?！?/p>

“特殊？”

“她是阿特蘭蒂斯王室的三公主，杰蓮娜大人親自安排進來的?！泵窢枆旱吐曇簦罢f實話，我們都不太知道該怎么對待她。她總是問些奇怪的問題，還經(jīng)常試圖溜進禁區(qū)和檔案室?！?/p>

特科維沃的紅眼睛閃爍了一下。杰蓮娜這個名字在他系統(tǒng)中引起了微小的波動，但他迅速壓制了這種異常。“帶我去見她?！?/p>

“現(xiàn)在？可是您的就任儀式一小時后就要——”

“現(xiàn)在?！碧乜凭S沃的語氣依然溫和，卻不容拒絕。

他們沿著歌聲傳來的方向，來到了一個標著“水文實驗室”的房間。透過玻璃墻，特科維沃看到了她——

銀藍色的長發(fā)如海藻般漂浮在營養(yǎng)液中，耳后的鰓裂有節(jié)奏地開合。她正懸浮在一個大型水槽中，手指輕劃，操控著水流形成復雜的圖案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，琥珀色的瞳孔中是貓科動物般的豎條，此刻正專注地盯著水流的變化，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面的觀察者。

特科維沃靜靜地看了她兩分鐘十七秒，然后輕輕敲了玻璃。

昂迪娜猛地轉(zhuǎn)身，水流因她的突然動作而紊亂?？吹教乜凭S沃，她的瞳孔瞬間擴大，鰓裂微微張開——這是人魚表示驚訝的反應。她迅速滑到水槽邊緣，探出上半身。

“你是誰？”她好奇地問，水珠從她的銀發(fā)上滾落，在接觸到地面前詭異地返回水槽中，“我沒見過你。新來的？”

“特科維沃。從今天起，我是這里的主管?！彼⑽Ⅻc頭，“你就是昂迪娜·阿特蘭蒂斯？”

公主的眼睛亮了起來：“你從總部來？那你一定見過杰蓮娜大人！”她完全爬出水槽，水分迅速從她的皮膚和衣物上退去，仿佛有自主意識般流回容器中，“她最近怎么樣？還經(jīng)常時間跳躍嗎？有沒有提到過我？”

特科維沃的系統(tǒng)稍微卡頓了一下。他注意到當昂迪娜提到杰蓮娜時，自己的處理器溫度上升了0.2攝氏度?！敖苌從却笕艘磺邪埠?。不過我不直接為她工作。”

昂迪娜明顯失望了，耳鰭耷拉下來：“哦...我以為總部來的都會是她的親信?！彼@著特科維沃游走——是的，盡管在空氣中，她的移動方式依然像是在水中游動一般流暢而優(yōu)雅。

“你為什么想了解杰蓮娜大人？”特科維沃問道。

“因為她是我見過最自由的存在！”昂迪娜的眼睛再次亮起來，“時間對她來說就像海洋對我們?nèi)唆~一樣，是可以隨意穿梭的媒介。她可以去任何時代，任何地方，不受任何束縛...”

特科維沃的紅眼睛微微閃爍。自由——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概念。作為人造生命，他擁有強大的計算能力和近乎永恒的生命，但卻始終無法完全理解“自由”的含義。他的行動基于邏輯和程序，即使有了情感模塊，仍然受到內(nèi)在規(guī)則的限制。

“你認為什么是自由？”他忽然問道。

昂迪娜停下來，歪著頭思考。這個動作讓她的銀發(fā)像瀑布般傾向一側(cè)?！白杂删褪?..選擇的權(quán)利。不僅僅是做什么的選擇，更是成為什么樣的存在的選擇。”她的表情變得稍微嚴肅了些，“在人魚王國，我的命運生來就被決定了。但在這里，在杰蓮娜大人的組織里，我可以選擇成為不同于公主的存在?！?/p>

特科維沃靜靜地聽著，將這些話語錄入永久記憶區(qū)。選擇成為什么樣的存在——這個概念對他而言既陌生又迷人。

“你呢？”昂迪娜突然反問，“你自由嗎？”

這是特科維沃沒有預料到的問題。他的處理器快速運轉(zhuǎn)，尋找著最佳答案。

“我由埃恩先生創(chuàng)造，但擁有自主意識?！彼罱K說道，“我有選擇的權(quán)力，但我的選擇基于邏輯和概率計算?！?/p>

昂迪娜游到他面前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的紅眼睛：“但那不是真正的自由選擇，不是嗎？如果是計算后的決定，那就不是自由意志。”

特科維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語言模塊有些滯澀：“你認為自由意志存在嗎？”

“當然！”昂迪娜毫不猶豫地回答，“就像我現(xiàn)在選擇和你說話，而不是去參加那個無聊的就任儀式?！彼器锏匦α诵?，“哦，梅爾沒告訴你嗎？一小時后是你的就任儀式，所有人都要參加?！?/p>

特科維沃看了看內(nèi)部時鐘——她已經(jīng)耽誤了他十三分四十二秒的準備時間。按照計劃，他本應用這段時間熟悉就任演講內(nèi)容。

“你為什么選擇不去參加？”他問道。

昂迪娜輕輕觸碰他深藍色領帶的表面，手指經(jīng)過處，領帶的纖維暫時變成了液態(tài)，然后又恢復原狀：“因為遇見你比參加儀式有趣多了。這就是自由選擇?！?/p>

特科維沃的紅眼睛微微放大。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——不是基于邏輯或程序，而是一種純粹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。

“跟我來?！彼f。

“去哪？”

“就任儀式。”特科維沃轉(zhuǎn)身走向門口，“你可以站在第一排，這樣儀式結(jié)束后就能第一時間問我更多關(guān)于總部的問題?！?/p>

昂迪娜的耳鰭瞬間豎起，這是人魚表示高興的反應：“真的？你不會覺得我打擾你嗎？”

“根據(jù)我的計算，與你交流的信息價值高于完美完成就任儀式的價值。”特科維沃平靜地說，但他心里知道，這個計算過程比平時多了0.7秒的延遲，且考慮了許多非邏輯因素。

當他們一起走向儀式大廳時，昂迪娜不停地問著問題，而特科維沃一一作答。人魚職員們驚訝地看著他們的新主管和麻煩公主并肩而行，甚至偶爾交談中還會出現(xiàn)類似人類笑意的表情波動。

就任儀式上，特科維沃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——他臨時修改了埃恩為他準備的演講稿，加入了關(guān)于“選擇與自由”的內(nèi)容。當他講話時，他的紅眼睛多次看向第一排的昂迪娜，后者正認真地聽著，仿佛每個字都是珍珠般珍貴。

儀式結(jié)束后，昂迪娜果然第一時間沖到他面前：“你剛才說的是真心話嗎？你認為人造生命也有獲得自由的可能？”

特科維沃看了看周圍好奇的員工，輕聲說：“這個話題比較復雜?；蛟S我們可以晚餐時繼續(xù)討論？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陸地餐廳，供應多種咖啡口味?！?/p>

這是特科維沃第一次主動提出社交邀請，沒有經(jīng)過任何概率計算或邏輯分析。

昂迪娜的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：“你是第一個不邀請我去海底餐廳的陸地人！好啊，我很樂意?！?/p>

當特科維沃看著她歡快地游走（盡管是在空氣中），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模塊產(chǎn)生了一種新的數(shù)據(jù)流——既不是喜悅也不是滿足，而是一種類似于...期待的情緒。

他輕輕觸碰自己胸前的領帶，回憶起昂迪娜的手指讓纖維暫時液化的瞬間。那一刻，他感受到了某種可能性——不是通過邏輯計算，而是通過一種更加神秘、更加不可預測的方式理解自由的含義。

在深海之中，人造生命與人魚公主的相遇，或許正是兩種不同形式的“不自由”相互碰撞、相互理解的開端。而在它的核心處理器，特科維沃悄悄調(diào)高了與昂迪娜相關(guān)所有計算任務的優(yōu)先級。

這，或許就是他邁向自由的第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