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葉落滿第三場雨時,林野在物理樓的舊資料室里找到了那個鐵盒。
鐵盒藏在堆滿灰塵的力學參考書后,盒身銹跡斑斑,扣環(huán)上還纏著半根褪色的藍繩——和陳硯學籍卡照片里系在筆袋上的一模一樣。他蹲在地上擦了半天才打開,里面沒有公式手稿,只有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信,收信人全是“林舟”,落款日期從2014年10月一直延續(xù)到2023年。
最上面那封信的信封燒得焦黑,信紙邊緣蜷曲如枯葉。林野捏著信紙的手指發(fā)顫,紙上的字跡被水漬暈開,卻還能看清開頭:“林舟,今天物理樓后的梧桐又落了,我替你撿了片最完整的,夾在你??吹哪潜尽端囆g概論》里……”
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圖書館古籍區(qū)的遭遇。當時他踮腳夠頂層的書,一本藍色封皮的書突然砸下來,書頁間飄出的梧桐葉已經(jīng)干枯發(fā)脆,葉面上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字:“阿硯,今天畫稿被老師夸了,晚上帶你去吃食堂的糖醋排骨?!?/p>
原來陳硯沒失聯(lián)。
林野抱著鐵盒跑到藝術樓舊址,那里早已改建成花壇,只有角落里還留著半截燒焦的墻垣。他蹲在墻根下一封封讀信,風把信紙吹得嘩啦響,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說話。
“2015年秋,今天路過畫室舊址,看見有人在種新的梧桐樹,我偷偷在樹下埋了你的畫筆?!?/p>
“2018年冬,我拿到了出國深造的通知,可我不想去了,這里的梧桐還沒等到你回來。”
“2022年夏,醫(yī)生說我眼睛快看不清了,以后可能沒法再替你記梧桐葉落的日子了……”
最后一封信沒有信封,只有一張泛黃的便簽,字跡已經(jīng)模糊:“林舟,我要去找你了。記得在梧桐樹下等我,這次換我?guī)谴着殴??!比掌谑?023年9月,正是爺爺去世的那個月。
林野猛地想起爺爺臨終前的模樣。老人躺在床上,枯瘦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,嘴里反復念叨:“阿硯……別等了……”那時他以為是胡話,現(xiàn)在才懂,那是林舟藏了一輩子的愧疚——他知道陳硯在等,卻再也沒法回應。
那天傍晚,林野把鐵盒里的信和爺爺留下的素描疊在一起,埋在了花壇的梧桐樹下。他還放了兩盒糖醋排骨,一盒是食堂新做的,一盒是按照媽媽給的食譜煮的,和十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樣。
離開時,他看見夕陽把梧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,兩個影子在地面上慢慢靠近,像是終于牽到了彼此的手。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梧桐葉,葉面上的鉛筆字還清晰,就像那些沒說出口的話,沒完成的約定,終于在這個秋天,有了遲到卻圓滿的結(jié)局。
后來每年秋天,林野都會來這里撿一片梧桐葉,夾在陳硯和林舟的信冊里。他再也沒提過“情懷”這兩個字,卻總在給媽媽打電話時說:“爺爺和陳硯爺爺應該在一起看梧桐葉落了,今年的葉子,比去年還好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