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家隊的生活也沒什么特殊,和省隊差不太多,尚青云每天就在宿舍、食堂、訓(xùn)練館三點一線間高速循環(huán)。
尚青云頂著那頭依舊不太習(xí)慣的短發(fā),睡眼惺忪地跟著大部隊出操、熱身,然后一頭扎進訓(xùn)練館,直到日頭西斜。
訓(xùn)練什么的,嘴上雖然不說,但是真苦。多球練到小腿肚打顫,步法跑到眼前發(fā)黑都是常事。但身邊都是一樣呲牙咧嘴、汗珠子砸地板的朋友,苦也就變成了咬著后槽牙比誰先慫的樂子。
好在和大家熟絡(luò)起來很快。
周啟豪是里頭最活泛的一個,嗓門大,梗也多,關(guān)鍵也不怕生,咧著一口白牙看見誰都能聊兩句。大家訓(xùn)練完累的坐地上放空時,周啟豪就喜歡拿尚青云開頭調(diào)侃她,尚青云有時候累得不想說話,就白他一眼,周啟豪立刻接上:“瞪我干啥?瞪我能把你那盆球瞪少一半?。俊?/p>
一來二去,尚青云那點不多的毒舌屬性,大半都貢獻給了周啟豪。
賴佳新跟她有點像,話不多,有點內(nèi)向,但人特別隨和。你跟他借個膠水或者幫撿個球,他總是嗯一聲,然后默默地就幫你做了,倆人有時候并排坐著休息,能半天憋不出一句話,但也不覺得尷尬。
陳幸同是個清秀姑娘,看著文文靜靜,玩開了卻有點“瘋”,跟誰都能迅速打成一片。
她比尚青云早來些日子,主動帶著尚青云熟悉環(huán)境,沒幾天兩人就能勾肩搭背地去小賣部買飲料了。
尚青云那點僅剩的“毒舌”,另一小半就落在了陳幸同身上,比如吐槽她“你這球拉的,跟跳舞似的,就是老踩不上點”什么的。
陳幸同也不惱,笑著回敬:“總比你那暴力拆遷式的打法好看點?!?/p>
至于樊振東嘛……有點特殊。
兩個人都不是周啟豪那種話癆的性格,于是交際也沒那么多。
尚青云跟別人是混了個臉熟,跟樊振東,純屬是混了個,呃,“飯熟”。
認識過程也挺平常。剛開始是因為訓(xùn)練臺子挨得近,尚青云是暴力打法,球老是打飛,落在隔壁球臺,因而隔壁的樊振東就總幫她把滾老遠的球給撿回來,每次遞過來的時候也不多說,就點點頭。尚青云也就小聲回句“謝謝”。
轉(zhuǎn)折發(fā)生在一個中午的食堂,排隊打飯。
尚青云正好排在樊振東后面。前面的人大概以為是隊友,頭也沒回就聊:“聽說下午要測三千?要了親命了……”
沒人接話。
樊振東覺得奇怪,回頭一看,對上尚青云有點茫然的臉。
兩人都愣了一下。
空氣安靜了兩秒。
樊振東先反應(yīng)過來,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:“呃……那個……今天有紅燒排骨?!?/p>
尚青云也沒想到對話這么展開,下意識接了一句:“哦……那挺好?!?/p>
然后,就沒了。
樊振東轉(zhuǎn)回去打飯,尚青云跟著。
從那以后,食堂就成了他倆的固定社交場。
最常見的場景就是:尚青云拖著練到快散架的身子挪進食堂,一眼就能看見樊振東端著堆得小山一樣的餐盤正在找座。
他看見她,往往會用下巴指指打菜窗口,含糊不清地說:“今天雞翅不錯,快沒了?!被蛘摺芭H庥悬c老,別打。”
尚青云就點點頭,默默去打上同樣的菜,然后端著盤子很自然地走到他那邊拼桌。
倆人吃飯都不怎么愛說話,主要是埋頭苦干,偶爾的偶爾會交流下菜品心得。
“這茄子……沒我媽做的好吃?!鄙星嘣拼林P子里的油燜茄子評價。
樊振東腮幫子塞得鼓鼓的,努力咽下去才說:“食堂嘛,要求別太高。能吃飽就行?!?/p>
“你倒是好養(yǎng)活?!?/p>
“嗯,”樊振東實在地點點頭,“吃飯不積極,思想有問題。”
有時候周啟豪會湊過來:“喲,你倆又吃獨食呢?”
然后一屁股坐下,“胖兒,給我嘗塊你那排骨!”
樊振東往往會護食地把盤子挪開一點:“你干嘛不去自己打?!?/p>
“小氣勁兒!”
賴佳新在一旁嘿嘿地笑。
日子就在汗水和飯菜香里一天天流過。隊內(nèi)升降賽的氣氛不知不覺就緊張起來。
尚青云心里憋著一股勁,訓(xùn)練得更狠了。
半年下來,她的名字愣是沒從二隊成績榜的第一位上掉下來過。
周建國看著成績單,眼底贊許之意甚濃,把她叫到一邊:“練得不錯,保持住。下次比賽,別光盯著二隊這一畝三分地了,膽子放大點,去挑戰(zhàn)挑戰(zhàn)一隊的師兄師姐們?!?/p>
機會來了,尚青云自然拼盡全力。
球臺對面站著的可是以前只在電視里看過名字的人,她手心冒汗,但眼睛更亮。
輸贏都有,但她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勁和扎實的底子,還是讓她掙到了足夠的勝績。
名單公布那天,周建國臉上笑開了花,用力拍著她的肩膀:“好樣的!青云!以后就去一隊報道了!好好打,別給咱二隊丟人!”
周圍相熟的隊友都圍過來道喜。
周啟豪咋呼著:“可以啊尚青云!以后就是一隊的大佬了,求帶飛啊!”
賴佳新還是那樣,笑著說了句“恭喜”。
陳幸同直接抱了她一下:“太棒了!我就知道你行!”
尚青云被大家的熱情弄得有點不好意思,臉上發(fā)燙,只會靦腆地笑著點頭說“謝謝”。
同樣升入一隊的,還有樊振東。
兩人在喧鬧的人群里對視了一眼。
樊振東沖她笑了笑,比了個口型,看意思是“恭喜”,尚青云也回了他一個抿嘴笑。
晚上回到宿舍,她第一個給家里打了電話。
媽媽接的,聲音里透著高興又透著擔心:“真的?太好了!我就說我閨女最棒!……北京冷不冷???秋褲穿沒穿?可別又感冒了!你那邊鼻炎犯沒犯?藥還有沒有?”
提起這個尚青云就有點心虛。剛來北京沒倆月,她就因為水土不服狠狠燒了一場,把家里人嚇得不輕。
她趕緊敷衍:“穿了穿了,不冷,沒感冒,藥還有呢。好著呢!”
還好,電話那頭很快傳來弟弟尚明遠搶電話的聲音:“媽!讓我跟姐說!姐!姐!”
媽媽無奈地把電話遞過去,尚明遠的聲音立刻噼里啪啦地響起來:“姐!你真去一隊啦?是不是就能上電視了?我們班那個誰……”
他開始絮絮叨叨講學(xué)校里雞毛蒜皮的小事,誰和誰吵架了,老師又怎么樣了。
尚青云握著電話,靠在床頭,安靜地聽著,偶爾“嗯”、“哦”一聲。鼻塞還沒好利索,呼吸聲有點重。
姐弟倆沒啥重點地閑聊了好幾分鐘。
最后,尚明遠的聲音忽然認真了點:“姐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,別老生病?!?/p>
尚青云心里一軟,甕聲甕氣地“嗯”了一聲,也說:“你也是,要好好學(xué)習(xí),聽爸媽話?!?/p>
“知道啦!姐再見!”
“再見?!?/p>
掛了電話,宿舍里安靜下來。
窗外是北京的夜色,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剛剪短時各種不習(xí)慣、現(xiàn)在卻已看順眼的發(fā)型。
她摸了摸還有些發(fā)酸的鼻子,轉(zhuǎn)身收拾背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