值機大廳燈火通明，凌晨的機場透著一種人造的白晝感。

尚青云覺得自己像個被強行開機的老舊電腦，每一步都走得拖泥帶水。眼皮沉得抬不起來，腦子一團漿糊，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個地方立刻躺下。

劉詩雯走在她旁邊，感覺胳膊上的重量持續(xù)增加，一低頭，尚青云的腦袋已經完全擱在了她肩上，眼睛緊閉，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，呼吸輕緩，仿佛下一秒就能站著進入深度睡眠。

“祖宗，要過安檢了，醒醒神?！眲⒃婗┹p輕拍了拍她的手臂。

尚青云從鼻子里發(fā)出一聲模糊的“嗯”，非但沒清醒，反而更沉地往下墜了墜，聲音黏糊糊的：“棗姐，親姐……五分鐘……就五分鐘……”

劉詩雯拿她沒辦法，只好半扶半抱地帶著這個大型掛件慢慢往前挪。

樊振東沉默地跟在她們身后，一手一個行李箱，他自己的，以及尚青云天藍色的那個。他看著前面那個幾乎被劉詩雯拖行的人，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，又迅速抿平。

好不容易挨到登機，找到座位，尚青云幾乎是把自己卸進了靠窗的座位里，動作流暢得像一灘融化的冰淇淋。

她和樊振東的座位挨著。剛一落座，她就熟練地把外套往腦袋上一蒙，身體蜷縮起來，徹底切斷了與外界的連接。

樊振東放好兩人的行李，在她旁邊坐下。

他看了看身邊那團毫無動靜的衣物卷，猶豫了一下，伸手將兩人座位中間的扶手抬了起來，給她騰出了更多可以歪倒的空間。

飛機引擎啟動、滑行、加速、起飛，這一系列的噪音和顛簸對她毫無影響，唯一的插曲是樊振東中途向空姐要了一條薄毯，展開，動作有些笨拙地蓋在她身上。

毯子落下時，她只是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，像只怕冷的小動物，把毯子邊緣攥在手心，繼續(xù)沉沉睡去。

漫長的航程讓機艙逐漸沉寂下來，只余下低低的引擎轟鳴和偶爾的咳嗽聲。樊振東看了一會兒小屏幕上的電影，覺得無聊，也準備閉目養(yǎng)神。

剛合上眼，就感覺到左側肩膀一沉。

他微微偏頭，沒了扶手，尚青云不知在什么時候歪了過來，腦袋不偏不倚地枕在了他的肩膀上，隔著薄薄的隊服面料，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和腦袋的重量。

她睡得毫無知覺，長發(fā)和帽衫遮住大半張臉。只有還沒消退的臉頰肉因為擠壓而突兀出來。

樊振東的身體瞬間繃緊，僵在原地沒敢動。過了好幾秒，才極其緩慢地、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，讓肩膀放得更低一些，能讓她枕得更舒適。

他低垂著眼，能看到她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的睫毛尖，以及眼下面中的兩顆小痣。機艙昏暗的光線柔和了她平時略顯倔強的面部線條，看起來異常安靜，像剛見面時那樣。

周圍很靜，他幾乎能聽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聲，咚咚地，敲在耳膜上。

好像太大聲了點。

抵達里約，入住奧運村。

最初的興奮勁兒過去后，日常訓練便按部就班地展開。

作為P卡，大部分時間他倆都只是待在場邊當氣氛組。

場館里的空調打得很足，尚青云裹緊了長袖外套，看著場上雙方正在進行熱身。她的目光跟著那顆白色的小球來回移動，專注，但放在腿上的手卻有點閑不住。

她手悄悄挪到旁邊，速度極快地拍了一下樊振東放在膝蓋上的手背。

樊振東正全神貫注地分析場上狀態(tài)，手縮了一下，疑惑地轉頭看她。

尚青云眼睛依舊盯著場內，表情嚴肅，仿佛剛才那個小動作與她無關。

幾秒后，她的手又蠢蠢欲動地抬了起來。

樊振東明白了，這是無聊了，又想玩那個打手游戲。

他無奈，只好伸出手，掌心朝上。

果然，他判斷失誤，手心又被清脆地拍了一下。尚青云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向上牽動了一下，帶著點計謀得逞的小小得意。

“你這次預判了?！狈駯|看著她蓄勢待發(fā)的手，這次學聰明了，沒有立刻放上去。

“是你反應弧太長?！鄙星嘣茐旱吐曇?，帶著點催促，“快點，別磨蹭?！?/p>

樊振東猶豫著再次伸出手，眼睛緊緊盯著她的動作。

尚青云虛晃一槍，他下意識地躲閃，結果手背還是沒能幸免。

“哎！”他這回真有點急了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，一把抓住了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。

她的手腕很細，骨骼分明，他一只手就能輕松圈住，皮膚帶著場館里的涼意，觸感細膩。

“不準耍賴?！彼龗炅艘幌?，沒掙脫，抬起眼瞪他，眼睛里因為剛才的小勝利而亮晶晶的。

“到底誰在耍賴？”樊振東握著她的手腕，感覺那股涼意順著接觸點蔓延開，讓他自己的耳朵有點發(fā)燙，“是你老是搞突然襲擊?！?/p>

“技不如人就不要找借口?！鄙星嘣朴钟昧炅藪?，用那只自由的手去掰他手指，“松開?！?/p>

兩人正較勁，旁邊傳來一聲咳嗽。

馬龍拿著毛巾走過來，目光在他倆交疊的手上掃過，沒說什么，拿起自己放在椅子另一端的水杯。

樊振東像被燙到，立刻松了手。

尚青云也迅速把手收回來，下意識揉了揉手腕。

晚上回到房間，尚青云剛吹干頭發(fā)，躺在床上刷手機，微信提示音就響了。

是樊振東發(fā)來的圖片。

點開一看，畫面頗具沖擊力。

他們房間的浴室，整個浴簾掉了下來，皺巴巴地堆在浴缸里，看起來濕漉漉、亂糟糟。

照片背景里，張繼科和許昕勾肩搭背，對著鏡頭笑得一臉燦爛，馬龍的半張側臉也意外入鏡，表情帶著點看好戲的無奈。

【樊振東】：[圖片.JPG]

【樊振東】：浴簾同志英勇犧牲了。

尚青云擦著發(fā)尾的手指頓了頓，回了一句。

【尚青云】：浴簾之神可能覺得你們兄弟之間需要更深入的交流，比如……坦誠相見？

那邊安靜了足足有一分鐘，才彈回來一個孤零零的問號。

緊接著，是一個經典的、散發(fā)著無語凝噎氣息的【黃豆死亡微笑.JPG】。

尚青云看著那個表情，幾乎能想象出屏幕那頭樊振東一臉憋屈又無從反駁的樣子，忍不住抱著手機笑出了聲。

適應性訓練結束后，大家各自收拾裝備。奧運村的夜晚燈火璀璨，遠處依稀傳來其他場館的喧囂聲。

回住宿樓的路上，隊伍拉得有些長。尚青云和樊振東不知不覺落在了后面。

“明天女團決賽了?！狈駯|看著腳下被路燈拉長的影子，開口說道。

“嗯?！鄙星嘣泣c點頭，語氣肯定，“棗姐、寧姐、霞姐她們在，沒問題?！?/p>

“你呢？”樊振東側過頭看她，路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，“會在場邊緊張嗎？”

“我？”尚青云挑了挑眉，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，“我有什么好緊張的？又不用我上場打?！?/p>

“P卡也是團隊的一員，”樊振東的聲音很平穩(wěn)，“在場邊，心也是跟著球一起跳的?！?/p>

尚青云沉默了幾秒鐘，腳步放緩了些，夜晚的風帶著南半球特有的微涼氣息，吹動了她的發(fā)梢。

“我知道?！彼p聲說，然后頓了頓，“再說了，以后……我們總會有機會，親自上去打的?！?/p>

樊振東側頭看了她一眼，女孩的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沉靜，眼神望著前方未知的某一點，亮得驚人。他沒有接話，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兩人的影子被燈光拉長，縮短，又拉長，在異國他鄉(xiāng)的土地上安靜地交錯移動。

遠處，不知是哪個場館突然爆發(fā)出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，像潮水般涌來，又漸漸退去。

樊振東把手伸進隊服外套的口袋里，摸索了一會兒，掏出兩顆獨立包裝的水果硬糖，遞了一顆給尚青云。透明的糖紙在路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。

尚青云接過，熟練地剝開糖紙，將圓圓的糖果塞進嘴里。清甜的草莓味立刻在舌尖彌漫開來。

“走了，”她含著糖，聲音有些含糊，“李指還說晚上要一起看技術錄像呢?！?/p>

“嗯。”樊振東也剝開自己那顆糖，是檸檬味的。

比賽日程緊密，時間過得飛快，轉眼到了賽事尾聲，即將啟程回國。

這天晚上，劉詩雯還在洗澡，尚青云窩在房間里刷手機，點進張繼科的直播間看了會兒。

張繼科正跟粉絲閑聊，時不時切換背景，能看到房間另一張床上鼓起的被子包。

“小胖睡著了，”張繼科壓低了點聲音，對著鏡頭說，“他睡得早。”

正說著，那被子包動了動，樊振東頂著一頭亂毛，迷迷糊糊地坐起身，顯然是剛被吵醒，眼神還有點發(fā)直，表情懵懂。

張繼科立刻把鏡頭轉過去一點：“喲，醒啦？來，跟大伙兒打個招呼。”

樊振東還沒完全清醒，下意識地對著鏡頭揮了揮手，沒說出話來。

張繼科看著他的樣子，樂了，看著飛速略過去的彈幕念了一嘴：“小胖眼睛都沒睡醒……小胖太可愛了，小胖世界最可愛世界第一可愛！”

樊振東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，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，把臉往被子里埋了埋。

屏幕這頭的尚青云，毫不客氣地截了圖，并發(fā)了一串“哈哈哈”到小群里。

她回國少不了要用這事威脅樊振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