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宮不死,爾等終究是妃……”
尚青云半夜驚醒,心跳得咚咚響。
黑暗里只能聽見對床劉詩雯平穩(wěn)的呼吸聲,還有她自己略顯急促的喘氣。
剛才那個夢太有畫面感,丁寧一身金光閃閃的龍袍,穩(wěn)坐高臺,旁邊劉詩雯李曉霞一左一右護(hù)法,她和陳夢、王曼昱幾個在底下跪成一排,嘴里喊著大寶貝萬歲萬歲萬萬歲。
這都什么跟什么。
她煩躁地翻了個身,木板床發(fā)出輕微的吱呀聲。
“圓圓?”劉詩雯大概是被她翻身的動靜吵醒了,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,含糊不清地問,“還不睡?明天還得趕飛機(jī)呢……”
“就睡了?!鄙星嘣菩÷晳?yīng)了一句,把臉埋進(jìn)被子里,試圖驅(qū)散腦海里丁寧那張威嚴(yán)的龍顏。
結(jié)果就是第二天在機(jī)場集合,她頂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,看見丁寧本人,夢里那聲萬歲差點又脫口而出。
劉詩雯湊過來,戳戳她沒什么精神的臉:“咋回事?這么萎靡,昨晚偷菜去了?”
尚青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:“別提了,夢見寧姐登基,我和朱雨玲她們在下面跪著喊萬歲?!?/p>
劉詩雯噗嗤一聲樂了, “你這夢,挺有排場,大寶貝聽了肯定高興?!?/p>
尚青云白她一眼,不想說話。
這次是去美國費城打比賽,長途飛行,時差難熬。她和丁寧商量了一下,換了個靠窗的位置,準(zhǔn)備一路睡過去。
值機(jī)柜臺前亂哄哄的,大家忙著托運行李換登機(jī)牌。她縮在隊伍末尾,腦子還有點發(fā)懵。
忽然感覺衣角被人輕輕拉了一下。
她回過頭,是幾個看起來和她年紀(jì)差不多的女孩子,臉上帶著點猶豫和興奮。
“那個……請問,你是尚青云嗎?”帶頭的女孩小聲問,眼睛亮晶晶的。
尚青云愣了一下,下意識點頭:“我是。怎么了?”
“真的是你!”幾個女孩一下子雀躍起來,互相看著,臉上是壓不住的笑,“我們是你的球迷,準(zhǔn)備去費城看你比賽的,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了!”
球迷?
尚青云有點懵。
她的……球迷?
她認(rèn)出帶頭的那個女孩,就是幾年前在摩洛哥世青賽上,在一片寂靜中突然給她喊加油的那個。
“啊……是你啊?!彼α诵?,“好久不見?!?/p>
女孩用力點頭,“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。”
離登機(jī)還有段時間,她看了眼旁邊正在低頭看手機(jī)的樊振東,跟他說了聲:“我碰到幾個朋友,去那邊聊會兒?!?/p>
樊振東抬頭,目光在那幾個女孩臉上掃了一圈,把她的登機(jī)牌接過去,點點頭:“嗯,別誤了登機(jī)。”
她帶著幾個女孩去了旁邊的麥當(dāng)勞。
好在這個點,店里人不多,她們鬧鬧哄哄一群也不會占據(jù)過大空間。
她給每人點了杯可樂,自己要了杯冰美式,試圖提神,盡管知道效果甚微。
“圓圓……我們可以這么叫你嗎?”帶頭的女孩問,顯得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看大家都這么叫?!?/p>
“行啊,”尚青云吸了口咖啡,苦得她皺了皺眉,“叫我什么都行。”
幾個女孩立刻放松下來,話匣子也打開了。
問她訓(xùn)練累不累,喜歡吃什么,下次比賽在哪兒。問題一個接一個,尚青云大多時候只是聽著,偶爾回答幾句,嘴角不自覺地彎著。
她們沒待太久,怕耽誤她登機(jī)。
臨走時,那個叫懷薇的女孩從背包里小心地掏出一塊蝴蝶維斯卡利亞的底板,臉有點紅:“圓圓,能……能給我簽個名嗎?”
尚青云接過筆和球板,手感很熟悉,和她自己用的是同一款。
她拔開筆帽,抬頭問:“要寫點什么嗎?To簽?”
懷薇眼睛更亮了,用力點頭:“嗯!可以嗎?我叫懷薇,薔薇的薇?!?/p>
“好?!鄙星嘣频拖骂^,手指握著筆,在紅色的膠皮面上認(rèn)真地寫下一行字。她私下練過簽名,筆畫流暢,寫得不算難看。
“小薇天天開心。
——by尚青云”
懷薇像捧著什么寶貝,和其他幾個女孩一起,跟她加了微信,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。
尚青云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,心里那點不真實感還沒完全散去。
她摸出手機(jī),給樊振東發(fā)了條消息:【我好了,這就回去?!?/p>
那邊很快回了個【好】。
飛抵費城的過程漫長又折磨。
咖啡因不耐受這道關(guān)怎么也克服不過去,落地時尚青云只覺得頭重腳輕,殘存的冰美式攪得她胃里翻江倒海。
來接他們的大巴車座椅散發(fā)著一股陳舊織物的味道,她靠著窗,看外面飛速掠過的、完全陌生的街景,努力對抗著襲來的睡意。
到酒店放下行李,她摸出手機(jī),看到懷薇發(fā)來的消息:【圓圓,我們給球迷會起個名字吧?你覺得叫什么好?】
她想起摩洛哥夜晚亮得驚人的星星,想起機(jī)場里那幾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,想起自己名字里的“云”字。
尚青云低頭打字:【白云怎么樣?】
那頭極其捧場:【好聽!就叫這個!】
男子世界杯先打。
樊振東這次是替補(bǔ)上場,機(jī)會來得突然,他自己都猝不及防。
賽前,波爾讓他摸了摸獎杯,說留個好運。
尚青云坐在場邊,能清晰地看到他額角滲出的細(xì)密汗珠,和他緊抿著、顯得有些倔強(qiáng)的嘴唇。
球臺對面是許昕,兩個人打的焦灼。白球在臺面上來回飛竄,速度快得幾乎留下殘影,擊球聲、鞋底摩擦聲、觀眾的驚呼和嘆息聲交織在一起。
比分咬得很緊,每一次擊球、每一次跑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(jīng)。
當(dāng)最后一個球落地,裁判報出最終比分時,整個場館先是寂靜了一瞬,隨即爆發(fā)出巨大的聲浪。
樊振東站在原地,似乎愣了一下,然后才猛地舉起雙臂,吼了一聲。
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,砸在深色的膠皮上。
埃文斯杯。
他的第一個世界冠軍。
尚青云跟著周圍的人一起站起來,用力鼓掌,手心里全是汗。
她看著那個穿著隊服的身影在場內(nèi)奔跑,和教練擁抱,被媒體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,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,有點感慨,更多的是替他高興。
緊接著是女子世界杯。
丁寧和劉詩雯因傷退賽的消息來得突然,順延補(bǔ)位,尚青云突然被通知準(zhǔn)備參賽。
通知到她這里時,李隼倒是面色如常:“放開打,別想太多?!?/p>
她知道外面沒什么人看好她。一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將,第一次打這種級別的單打,能闖過前幾輪就算完成任務(wù)。
媒體沒什么人關(guān)注她,報道里提了一句“小將尚青云首次參賽,積累經(jīng)驗為主”。
大家對她最大的期望,大概就是別輸?shù)锰y看。
抽簽結(jié)果出來,同半?yún)^(qū)有鄭怡靜、沈燕飛和馮天薇。趴在康復(fù)床上的劉詩雯刷著手機(jī)新聞,嘆了一聲:“你這簽運也是沒誰了。”
尚青云把比賽服疊好放進(jìn)背包:“打誰不是打?!?/p>
第一場對鄭怡靜。
上場前李隼只說了兩句:“發(fā)球注意落點,反手別急。”
她點點頭,拎著拍子就上去了。
四比二贏下來的時候,場邊有幾個中國留學(xué)生舉著國旗在喊她的名字。她揮了揮手,沒敢多看。
賽后采訪有記者問:“第一次參加世界杯有什么感受?”
她握著話筒想了想:“困?!?/p>
第二場打沈燕飛。局間休息時她擰開水瓶喝了一口,聽見看臺上有人喊“圓圓加油”。
聲音不大,但她聽見了。
四比一。
贏下最后一分時她握了握拳,很快又松開。
半決賽對馮天薇。上場前熱身,她瞄了一眼觀眾席,看見懷薇和幾個女生舉起印著她名字的手幅。
第四局打到十平之后,她連續(xù)兩個正手爆沖得分。贏下來那一刻,她彎腰撐了下膝蓋,長長吐出一口氣。
李隼在場邊沖她點了點頭。
決賽對平野美宇,日本勢頭正盛的黑馬。
上場時觀眾席幾乎坐滿了。日本球迷的吶喊聲很有節(jié)奏,中國留學(xué)生這邊也不甘示弱。
第一局有點緊,輸了。局間休息時她用毛巾蓋住頭,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響。
第二局開始,她發(fā)球變化多了些,相持中敢于側(cè)身。扳回一局后,她感覺手慢慢熱了起來。
第四局打到八比七領(lǐng)先時,多拍對拉中她一個反手變直線得分,全場驚呼。
她回頭看了眼教練席,李隼輕輕點頭。
最后一球落地時,她愣了一秒,才意識到比賽結(jié)束了。
她站在原地,握著球拍的手微微發(fā)抖。全場觀眾都在歡呼,但她好像聽不太清,只有自己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的聲音,咚咚,咚咚。
哈馬隆德杯。
她的第一個世界冠軍。
頒獎儀式結(jié)束后,她抱著那個沉甸甸、金燦燦的獎杯往后臺走,胳膊被壓得有些發(fā)酸,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盈盈地填滿了,一種不真切的漂浮感。
在略顯雜亂的通道里,她看見了樊振東。
他靠在墻邊,像是特意在等她。
“恭喜?!彼粗?,眼睛很亮,嘴角彎起一個很深的弧度。
尚青云停下腳步,試圖也擺出個云淡風(fēng)輕的表情,但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翹:“也恭喜你,雖然晚了好幾天?!?/p>
話說的太過官方,兩個人都愣了一下,然后同時笑了出來。
露出牙齒,眼睛彎成縫,是那種毫無保留、帶著點傻氣的開心。
樊振東走上前,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:“重不重,我?guī)湍隳脮???/p>
“不用,”尚青云把獎杯往懷里收了收,像是護(hù)食的小動物,“我自己能行?!?/p>
他也不堅持,目光落在她臉上,“干嘛,你哭啦?”
“誰哭了?”尚青云立刻反駁,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眼角,干的。
她反應(yīng)過來,后知后覺地瞪他,“你又誆我?!?/p>
樊振東笑了一聲,沒拆穿她剛才在領(lǐng)獎臺上眼眶發(fā)紅的樣子。
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(jī),晃了晃:“要不要合影?就當(dāng)留念了?!?/p>
尚青云猶豫了一下,還是點點頭。
正巧隊醫(yī)姐姐路過,就求她幫忙拍一張,尚青云抱著自己的哈馬隆德杯,樊振東空著手站在她身邊,隔著一拳的距離。
“靠近點,”舉著手機(jī)的隊醫(yī)在旁邊指揮,“獎杯也往中間湊湊?!?/p>
她往他那邊挪了一小步,手臂不經(jīng)意地碰到他的,隔著薄薄的隊服面料,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(fā)的熱氣,獎杯冰涼的邊緣抵在兩人之間。
“咔嚓”幾聲。
“好了?!?/p>
她立刻往旁邊撤開一步,低頭假裝整理衣服。
樊振東接過手機(jī)看了看,評價道:“還行,就是笑得有點傻?!?/p>
“你才傻?!彼乱庾R回嘴,抬頭對上他帶著笑意的眼睛。通道頂光落在他臉上,輪廓顯得比平時柔和。
空氣安靜了幾秒,后臺遠(yuǎn)處的喧鬧像是被隔了一層膜。
他抬手,用指節(jié)很輕地蹭了一下她的左臉頰,靠近耳朵的地方:“這里,彩帶?!?/p>
動作很快,一觸即分,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片彩帶。
尚青云愣了一下,忘了反應(yīng)。
“走了,”他已經(jīng)收回手,插回外套口袋,語氣恢復(fù)如常,“大巴該等了。”
她“哦”了一聲,抱著獎杯,跟在他身后往外走。看著他寬闊的背脊,心里那點不真切的漂浮感,忽然就落到了實處。
替補(bǔ)奪冠。
這兩個詞放在一起,帶著點戲劇性的巧合,和一種憋著一股勁、終于證明了自己的揚眉吐氣的小得意。
回酒店的大巴上,夜色已經(jīng)深了。
費城的燈火在車窗外起起伏伏連成一條光河,城市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。
車?yán)锖馨察o,大部分隊友都累得睡著了,只有引擎在不知疲倦地轟鳴。
手機(jī)塞滿了祝賀的消息,她一條條回復(fù),打字到手指都有些麻。
處理完最后一條,她輕輕呼出一口氣,白霧在冰冷的玻璃上暈開一小片,又很快消失。
她從口袋里掏出耳機(jī),塞進(jìn)耳朵,隨機(jī)播放歌單。激烈的情緒平復(fù)后,疲憊感像潮水一樣涌上來,她靠在窗上,閉上了眼睛。
音樂聲隔絕了部分引擎的噪音,但沒完全蓋住。
恍惚間,她感覺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。
她睜開眼,轉(zhuǎn)過頭。
樊振東不知什么時候醒了,正從前座的縫隙間看著她。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又指指她,用口型無聲地問:“聽的什么?”
尚青云看著他帶著點好奇、又有點小心翼翼的表情,睡意散了些。她往窗邊挪了挪,空出身邊的位置,然后朝他招了招手。
大巴平穩(wěn)地行駛著,車廂里光線昏暗,只有偶爾掠過的路燈投下短暫的光影,大家都沉浸在美夢或者手機(jī)世界,沒人注意后排的動靜。
樊振東猶豫了一下,還是輕手輕腳地起身,跨過走道,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。
尚青云分給他一只耳機(jī)。他接過去,小心地戴好。
耳機(jī)線不長,兩人不得不靠得近了些,肩膀幾乎挨著肩膀。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,混著一點大巴座椅固有的織物氣息。
剛好這時,隨機(jī)播放跳到了一首節(jié)奏舒緩的歌。前奏是干凈的吉他聲,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輕輕唱了起來:
“不敢回看…左顧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歡…”
是陳粒的《小半》。
車廂里依舊安靜,只有歌聲通過細(xì)細(xì)的耳機(jī)線,流淌在兩人之間極小的空間里。窗外的光影掠過他們年輕的臉龐,明明滅滅。
“低頭呢喃…對你的偏愛太過于明目張膽…”
樊振東安靜地聽著,目光落在窗外飛速后退的夜景上,車廂里昏暗的光線落在他側(cè)臉上,窗外流動的燈火在他眼底明明滅滅。
尚青云也沒說話,重新靠回窗玻璃,聽著歌,感受著身邊另一個人平穩(wěn)的呼吸和傳來的細(xì)微體溫。
歌還在繼續(xù),唱著什么“在原地打轉(zhuǎn)的小丑傷心不斷”,但他們都沒仔細(xì)去聽歌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