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,時語瀾坐在宿舍書桌前,窗外的梧桐樹葉子落得精光,像他心里空蕩蕩的角落。手機屏幕亮著,是母親時安念發(fā)來的消息,說江辭在國外拿了競賽金獎,末尾加了句“你也要好好的,別讓媽媽擔心”。
時語瀾盯著那條消息,手指無意識地攥緊筆,筆尖戳進掌心,留下一道深痕。他沒覺得疼,只覺得心里的空洞越來越大,大到能吞掉所有光——江辭在國外發(fā)光,而他被困在沒有江辭的原地,連呼吸都帶著涼意。
這一年,他活得像具軀殼。課堂上永遠坐在最后一排,耳機里循環(huán)著沒有歌詞的純音樂,拒絕所有同學的靠近。室友說他“像塊捂不熱的冰”,卻沒人知道,他只是不敢再笑,不敢再提“草莓”“牛奶”“自習室”這些詞,那些曾經溫暖的回憶,如今都成了扎進心里的刺。
第一次傷害自己,是在一個失眠的深夜。他翻來覆去想起江辭離開時的背影,想起那句“以后不要再見面了”,想起302宿舍里兩人一起貼的墻紙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。他走到陽臺,冷風灌進衣領,突然看見窗臺上放著的美工刀——是上次做手工剩下的。
指尖觸到刀刃的冰涼時,他沒有猶豫。一道淺紅的痕出現(xiàn)在手腕上,刺痛感順著神經竄開,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。他盯著那道傷口,突然笑了,笑著笑著就哭了——原來疼,是證明自己還活著的唯一方式。
從那以后,他的手腕上多了越來越多的疤痕。有時是美工刀,有時是筆尖,有時是宿舍鐵柜的棱角。他會在傷口結痂后又故意摳破,看著新的血珠滲出來,心里那片荒蕪的地方,才會有一絲微弱的“存在感”。
時安念察覺到不對,是在寒假回家時。時語瀾穿著長袖衛(wèi)衣,吃飯時總把左手藏在桌下,夜里會突然驚醒,抱著枕頭縮在墻角發(fā)抖。她強行拉開兒子的袖子,看見那些新舊交疊的疤痕時,整個人都僵住了,眼淚瞬間砸在時語瀾的手腕上。
“語瀾,你怎么能這么作踐自己!”時安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“是媽媽錯了,是我們不該分開你們,你別這樣好不好……”
時語瀾只是盯著自己的手腕,聲音麻木:“媽,我控制不住。一想到江辭,我就覺得心里疼,疼得快死掉了。我試過好好吃飯,好好睡覺,可我做不到……我好像把快樂的開關弄丟了。”
醫(yī)院診斷書遞過來時,“重度抑郁癥”五個字像重錘,砸得時安念幾乎站不穩(wěn)。醫(yī)生說,時語瀾的情緒長期壓抑,自我攻擊是他釋放痛苦的方式,需要藥物治療,更需要心理疏導。
時語瀾開始按時吃藥,卻總在母親不注意時把藥偷偷扔掉。他不想好起來——如果好起來意味著要徹底忘記江辭,意味著要接受“他們是兄弟”的事實,那他寧愿溺在這片黑暗里。
有次心理醫(yī)生問他:“你心里最想留住的東西是什么?”
時語瀾沉默了很久,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皺巴巴的草莓糖——是江辭最后還給她的那顆,糖紙早就被摸得發(fā)白。他捏著糖,聲音輕得像嘆息:“是一個人,是春天,是……再也回不去的302宿舍?!?/p>
那天晚上,他又一次傷害了自己。這次傷口很深,血流了滿手。他看著鏡子里臉色慘白的自己,突然想起江辭曾經說“別熬夜,對身體不好”,想起江辭會把熱牛奶放在他桌角,想起江辭輕輕擦掉他額角的汗……眼淚混著血,一起砸在洗手池里。
“江辭,我好想你?!彼麑χR子,聲音沙啞,“我好像撐不下去了……可我又不敢死,我怕我死了,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?!?/p>
時安念發(fā)現(xiàn)時,時語瀾已經暈在了浴室門口。送醫(yī)的路上,她抱著兒子冰冷的身體,終于忍不住給江司顏打了電話,哭著說:“司顏,我們錯了……如果再這樣下去,語瀾會死的……”
電話那頭的江司顏沉默了很久,最后只說了一句:“讓他好好治病,別告訴小辭?!?/p>
時語瀾在醫(yī)院住了一個月。出院那天,陽光很好,他卻戴著帽子和口罩,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。母親給他買了新的衛(wèi)衣,是淺橙色的——像他曾經掛在宿舍的床簾顏色。他摸著衛(wèi)衣的布料,突然蹲在地上,抱著膝蓋哭了。
他知道,母親是想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,想起那些溫暖的日子。可他也知道,那些日子早就碎了,像摔在地上的玻璃杯,就算拼起來,也全是裂痕。
回到學校,他依舊獨來獨往,只是手腕上多了條深色的手鏈,遮住了那些疤痕。他會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坐一下午,盯著窗外的樹發(fā)呆,仿佛這樣就能等到那個穿著黑色衛(wèi)衣的少年,笑著遞給他一顆草莓糖,說“別走神,寫題了”。
只是風來了又走,樹葉綠了又黃,那個少年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。
時語瀾的世界,從此只剩下冬天。沒有流星,沒有晚櫻,沒有牛奶的甜香,只有無邊無際的冷。他像一株被凍傷的小草,蜷縮在角落里,等著一個不可能到來的春天,等著一個不可能再相見的人。
而遠在國外的江辭,偶爾會從父親的只言片語里,聽到“時語瀾最近不太好”,卻從不知道,那個曾經像小太陽一樣的少年,早已被抑郁癥纏上,正獨自一人,在黑暗里苦苦掙扎。
他們隔著山海,隔著倫理,隔著父母的阻攔,也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生死線。時光慢慢流淌,四年的倒計時開始轉動,而那個藏在心底的名字,成了時語瀾活下去的唯一念想,也成了他無法愈合的傷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