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風多少恨,吹不散眉彎。
——宋·辛棄疾
民國十二年,杭州。昔日沈府的后園被炮火削去一角,老杏樹只剩焦黑枯樁,卻仍倔強地冒出一枝新芽。疏影站在斷壁殘垣間,手里攥著設計圖,耳邊是工人鋸木的聲音。中山紀念塔選址在西湖孤山,她要親手建一座“不倒的塔”,紀念那些倒在黎明前的少年。
凌赫已非當年翻墻少年。他領江北巡閱使銜,穿藏青軍裝,披玄色大氅,腰間勃朗寧手槍閃著冷光?;睾嫉谝灰?,他策馬至孤山工地,正見疏影踮腳丈量石階。月光下,她穿素白旗袍,發(fā)間別著一支杏花——那是她從他舊宅廢墟里撿的種子,種在塔基旁,竟活了。凌赫翻身下馬,軍靴踏碎落葉,疏影回頭,眼里先是驚喜,繼而浮上一層水霧。兩人隔一丈遠,卻像隔了萬水千山。凌赫抬手,似想撫她發(fā)頂,最終只接過她手中卷尺:“我來。”
當夜,張府舊宅。凌赫站在父親靈位前,背脊筆直如劍。疏影端來一盞桂花酒,輕聲道:“伯父臨終前,讓我把這個給你。”那是一枚翡翠印章,刻著“敬事如儀”四字,邊緣沾了血跡。凌赫摩挲印文,良久才開口:“殺我父親者,是陸建章。”疏影心頭一震——陸建章,正是陸曼歌之父。她想起曼歌在法租界含淚托她轉(zhuǎn)交的信,信里只有一句:“昔年之事,非父所愿,若凌赫要償命,曼歌以死謝?!?/p>
凌赫的復仇比想象中更快。三日后,陸建章在赴宴途中被炸身亡,現(xiàn)場留下一枚彈殼,上刻“張氏”二字。滬上報刊嘩然,稱“江北玉面閻羅”手段狠辣。疏影在報上看到消息,連夜趕去張府,卻見他獨坐書房,桌上攤著一幅地圖,朱砂圈出“江北三省”。她輕聲問:“值得嗎?”凌赫抬眸,眼底血絲如蛛網(wǎng):“我父親只想做商人,他們卻不讓?!笔栌岸咨砦兆∷郑骸翱赡氵€有我?!绷韬罩讣獗鶝?,良久才回握。
然而裂痕已生。陸曼歌在父親死后失蹤,留書一封給疏影:“愿來世不做仇家女?!笔栌芭扇藢け樯虾?,最終在黃浦江撈起一只繡鞋,鞋頭綴珍珠——正是曼歌留法時最愛。她抱著鞋在江邊坐了一夜,次日回孤山,卻在塔基旁發(fā)現(xiàn)一株新栽的曼陀羅,花語“不可預知的死亡”。凌赫的副官葉慎低聲道:“大帥吩咐,曼陀羅可驅(qū)邪。”疏影苦笑,毒花何能驅(qū)心魔?
冬至那日,杭州落雪。紀念塔封頂,疏影穿絳紅斗篷站在塔下,看凌赫剪彩。他佩劍在側(cè),目光掃過人群,卻在觸及她時微微一滯。雪花落在她睫毛,像那年巴黎的燭花。凌赫忽然大步走來,解下自己玄色大氅披在她肩上:“別凍著。”疏影鼻尖一酸,想說什么,卻被一陣槍聲打斷——遠處山腰,狙擊手伏擊!凌赫猛地將她按倒,子彈擦過他肩頭,血濺在她雪色旗袍,如雪中紅梅。
刺客是陸建章舊部。凌赫傷未愈,便下令圍剿。疏影在病榻前攔他:“曼歌已死,夠了。”凌赫卻冷笑:“她死與我何干?”疏影抬手扇他一耳光,掌心發(fā)麻。凌赫偏頭,半晌才道:“你走吧?!笔栌稗D(zhuǎn)身,淚砸在地板上,像碎冰。當夜,她帶著雪球離開杭州,乘火車南下廣州,投身北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