吹徹小梅,春信到江南。
——宋·晏幾道
民國十五年,廣州。疏影在宋懷瑾的參謀部做繪圖員,每日畫戰(zhàn)壕、橋梁、碉堡。雪球已長成大狗,白毛染了硝煙,卻仍愛蹭她腳踝。深夜,她常獨坐屋頂,看珠江對岸燈火,想那人在江北是否也抬頭望月。
北伐軍勢如破竹,卻傳來江北軍易幟消息——凌赫通電全國,宣布擁護國民政府,條件是保留江北自治。宋懷瑾把電報給她看,笑說:“你那冤家,倒是識時務?!笔栌爸讣獍l(fā)顫,電報上“張凌赫”三字力透紙背。懷瑾又道:“他請調(diào)你去武昌修鐵路,說是‘專業(yè)對口’?!笔栌翱嘈ΓK不肯放。
武昌的春天比杭州干燥,蛇山腳下,凌赫穿便裝等她——白襯衫,黑馬甲,像回到留法時光。疏影站在火車踏板,一時竟不敢邁步。凌赫上前,接過她行李,輕聲道:“瘦了。”雪球撲過去,圍著他打轉(zhuǎn),尾巴搖成風扇。疏影鼻尖發(fā)酸:“你倒會借刀殺人?!绷韬沾鬼骸拔抑愫尬遥毙枰菞l鐵路。”
筑路比建塔更難。凌赫把指揮部設在蛇山炮臺,每日騎馬巡視工地。疏影戴藤編安全帽,在泥水里測標高,靴邊沾滿黃泥。夜里,兩人在帳篷對坐,凌赫攤開圖紙,指給她看:“這條線通信陽,接鄭州,將來可運糧、運兵?!笔栌疤峁P改線:“此處需架橋,避開古墓?!绷韬湛此齻?cè)臉,燈光下睫毛投下一彎陰影,忽然伸手拂去她發(fā)上草屑。疏影一僵,筆尖在紙上洇出墨點。
端午前夕,暴雨沖垮路基。疏影帶工人搶險,凌赫聞訊趕來,正見她被洪水沖倒。他縱身躍入激流,抓住她手腕,兩人被卷至下游淺灘。疏影咳得滿臉是水,凌赫卻抱緊她,聲音發(fā)抖:“別嚇我?!蹦且豢?,她聽見他心跳如擂,像那年巴黎圣母院的鐘聲?;貭I后,凌赫高燒三日,疏影守榻前,聽他夢囈:“曼歌……對不起……”她握著他手,淚滴在他掌心,像要燙穿那些舊恨。
病愈后,凌赫帶她去漢口租界,說要補過端午。西餐廳里,留聲機放著《玫瑰人生》。疏影切牛排,刀叉卻碰得盤子叮響。凌赫失笑,伸手覆她手背:“還是喜歡中餐?”疏影低聲道:“我想念杭州的桂花糖藕。”凌赫眸色一暗:“等鐵路通車,我陪你回去?!笔栌疤а郏骸罢娴??”凌赫點頭,從西裝內(nèi)袋摸出一張船票——上海至馬賽,日期是半年后。疏影怔?。骸澳氵@是……”凌赫微笑:“打完這一仗,我們?nèi)グ盐赐甑膶W位讀完?!笔栌把劭舭l(fā)熱,卻聽窗外一聲槍響——租界巡捕追革命黨,亂作一團。凌赫護著她躲到桌下,兩人額頭相抵,呼吸交纏,仿佛回到巴黎被空襲警報打斷的初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