運輸機降落在狼牙基地的機場,熟悉的潮濕悶熱空氣撲面而來,與東北的酷寒形成了鮮明對比。隊員們拖著疲憊卻興奮的身體走下舷梯,雖然個個灰頭土臉,但腰板挺得筆直,帶著一股經過血與火淬煉后的沉凝氣勢。
簡單的歸建儀式后,高中隊站在隊伍前,目光掃過一張張黝黑卻精神煥發(fā)的臉,最后在顧曉夢身上停頓了零點一秒。
“演習總結,明天進行!現(xiàn)在,解散!回去給老子把自己收拾干凈!瞧瞧你們一個個的,跟泥地里刨出來似的!”他的吼聲依舊,但那股子揚眉吐氣的勁頭卻掩藏不住。
隊員們哄笑著散開,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回宿舍,洗個熱水澡,好好睡上一覺。
然而,第二天一早,天還沒亮透,那催命般的起床哨再次凄厲地響起。
訓練場上,高中隊背著手,臉色比鍋底還黑,仿佛昨天那個在飛機上別扭地表達認可的人不是他。
“看什么看!以為立了點功就能歇著了?!做夢!”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第一排隊員臉上,“演習暴露出來的問題一大堆!體能!尤其是某些人的體能!還是他媽的一攤爛泥!”
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砸在顧曉夢身上。
“武裝越野!最后三名,加練五公里!開始!”
地獄模式,再次開啟。
顧曉夢深吸一口氣,認命地跟上隊伍。果然,昨天的溫和只是假象,黑面神還是那個黑面神。
接下來的日子,訓練量非但沒有減少,反而變本加厲。高中隊像是要把演習期間“落下”的訓練全部補回來,往死里操練他們。
顧曉夢依舊在體能和軍事基礎課上苦苦掙扎,每一次武裝越野都跑得死去活來,每一次格斗訓練都被摔得七葷八素。高中隊罵起她來,也依舊毫不留情,甚至因為有了對比(她那逆天的技術能力),而更添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火氣。
“腦子那么好使!胳膊腿是借來的嗎?!給老子使勁!”
“博士?!博士就你這熊樣?!快點!蝸牛都比你快!”
但有些東西,還是不一樣了。
當她又一次落在隊伍最后面,喘得快要吐血時,前面總會有人“恰好”放慢速度,或者“不小心”掉下一條能量棒。
當她又一次被摔倒在格斗墊上,掙扎著爬不起來時,會有人伸出手,雖然動作粗暴,卻實實在在地拉她一把,甚至還會硬邦邦地扔下一兩句要點:“重心沉下去!別老想著躲!”
食堂打飯,她的餐盤里總會比別人多出一塊肉,或者一勺油汪汪的菜湯。
晚上加班加點研究戰(zhàn)術、分析數(shù)據(jù)時,史大凡會“恰好”路過,放下幾份她可能需要的關鍵資料;耿繼輝會把她宿舍門口晃悠、影響她休息的家伙不動聲色地攆走。
甚至有一次,她因為一個問題在信息中心熬到深夜,出來時發(fā)現(xiàn)門口放著一杯還是溫熱的、泡好的濃茶。不知道是誰放的。
這種“特殊關照”,悄無聲息,笨拙又別扭,卻真實地存在著。
她依然是訓練場上被虐得最慘的那個,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。
這天,戰(zhàn)術復盤課。高中隊講得唾沫橫飛,忽然點到了顧曉夢。
“顧曉夢!說說,如果是你指揮紅軍,在最后階段電子系統(tǒng)被癱瘓的情況下,如何最大可能保存有生力量,拖延時間等待支援?”
這個問題很刁鉆,涉及逆境下的指揮藝術和戰(zhàn)術選擇。
所有目光都看向她。
顧曉夢站起來,沒有立刻回答。她走到電子沙盤前,操作了幾下,調出當時的地形圖和數(shù)據(jù)。
她沒有看高中隊,而是看著沙盤,聲音清晰平穩(wěn):“如果是我,我會立刻放棄所有重型電子設備,化整為零,以班排為單位,利用西北側這條被積雪覆蓋的廢棄伐木道和密林區(qū)域分散撤離?!?/p>
她的手指在沙盤上劃出路線:“這條路線地形復雜,能有效規(guī)避我方無人機熱成像偵察。同時,我會命令所有單位保持無線電靜默,只使用最原始的光信號和徒步通訊員進行短距離聯(lián)絡,規(guī)避電子監(jiān)聽。撤退過程中,在幾個關鍵隘口預設簡易爆炸物和陷阱,延緩我方追擊速度……”
她條理清晰,分析透徹,不僅給出了方案,還詳細闡述了每一步的意圖和可行性,甚至預估了可能造成的戰(zhàn)果交換比。
隊員們聽得若有所思,連連點頭。
高中隊抱著胳膊,黑著臉聽著,等她說完,哼了一聲:“還算有點想法!不過漏洞也不少!第一……”
他開始挑刺,逐條反駁,兩人竟然就在課堂上,你來我往地爭論起來。一個基于實戰(zhàn)經驗,一個基于理論推演和數(shù)據(jù)支撐,爭得面紅耳赤,誰也說不過誰。
最后,高中隊氣得一揮手:“滾滾滾!坐下!紙上談兵!”
顧曉夢抿了抿嘴,坐了回去。臉上沒什么表情,但眼神亮晶晶的。
下課後,莊焱經過她身邊,嗤笑一聲:“可以啊,都敢跟黑面神叫板了?!?/p>
鄧振華湊過來,一臉崇拜:“顧問!你剛才說的那條伐木道,地圖上都沒標那么細,你怎么知道的?”
顧曉夢低下頭,小聲道:“……提前看過衛(wèi)星圖和幾十年前的老地圖對比分析……”
眾人:“……”
夜幕降臨,訓練場終于安靜下來。
圖書館(兼信息中心)的燈還亮著。
顧曉夢坐在電腦前,屏幕上顯示著復雜的算法模型。她正在嘗試優(yōu)化一種適用于惡劣天氣下的短波通訊糾錯協(xié)議。
窗外,傳來夜間加練的隊員跑過的沉重腳步聲和口號聲。
窗內,只有鍵盤輕微的敲擊聲。
偶爾,會有換崗的隊員路過,會下意識地放輕腳步,甚至有人會探頭看一眼,見她還在,便又悄悄縮回去。
高中隊查鋪查哨,遠遠看到圖書館那盞孤燈,腳步停頓了一下。
他皺著眉,罵了一句:“……真是不省心……”
卻并沒有像以前那樣沖進去吼人,只是背著手,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然后轉身,對跟在身后的耿繼輝低聲道:“去炊事班,看看還有沒有熱乎的夜宵,給她送一份過去?!瓌e說是我說的?!?/p>
耿繼輝愣了一下,隨即反應過來,眼底閃過一絲笑意,立正:“是!”
燈光下,顧曉夢揉了揉發(fā)酸的眼睛,端起旁邊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喝了一口,繼續(xù)專注于屏幕上的代碼。
她的狼牙生活,艱苦,疲憊,充滿挑戰(zhàn)。
卻也有了溫度,有了歸屬,有了……家的味道。
她知道,她還有很多要學,還有很多短板要補。
但沒關系。
路還長,她正走在正確的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