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·風(fēng)渡凌云
第十章?蜀道初雪
劍閣關(guān)上,殘星未落。
鐵甲三萬,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沉默成一片起伏的山巒。
昭漓立于垛口,風(fēng)刀割面,卻割不斷她胸口翻涌的熱浪。
她手里握著那枚“風(fēng)渡”龍符,指腹摩挲,似能聽見二十年前沈家鐵騎踏碎霜雪的回聲。
身后腳步輕響,允禮披著玄青大氅走近,肩頭的白紗在微光里像一彎冷月。
“韓將軍已整軍完畢?!彼吐暤?,“只等你一句話?!?/p>
昭漓抬眼,東方天際正泛起蟹殼青,一線金光刺破云隙,照在她眸底,像點(diǎn)燃的火種。
“傳令——”她聲音不高,卻足以讓最近的十名旗牌官同時(shí)挺直脊背,“拔營,南下洛陽?!?/p>
三萬鐵甲轟然應(yīng)諾,甲葉相撞,聲浪滾過群山。
這是沈家軍沉寂二十年后,第一次公開亮出獠牙。
隊(duì)伍沿金牛道蜿蜒,道旁古樹枯藤,積雪壓枝。
昭漓與允禮并轡在前,阿律押后。
行至飛仙關(guān),忽有山風(fēng)卷雪,迎面撲來。
馬嘶聲里,一支響箭破空而至,釘在昭漓馬前十步。
箭尾系著一條白綾,綾上血字:
“劍閣之南,蜀道不再姓沈?!?/p>
字跡狂草,墨里摻了朱砂,像新鮮的傷口。
允禮側(cè)首,笛劍已橫在臂彎:“唐門還是血滴子?”
昭漓抿唇,指尖撫過箭羽,摸到一枚極細(xì)的倒鉤——
“唐門雁翎,淬雪毒?!?/p>
她話音未落,山道兩側(cè)灌木簌簌而動(dòng),數(shù)十名黑衣弩手現(xiàn)身。
為首者面覆青鬼面具,聲音沙?。骸胺钐评戏蛉肆?,請沈少主回山?!?/p>
昭漓握緊韁繩,冷笑:“唐觀雪親口放我下山,如今又要我回去?
蜀道之上,唐門何時(shí)成了朝庭鷹犬?”
青鬼面具不語,只抬手。
弩機(jī)齊響,箭雨破空。
允禮笛劍出鞘,劍光如匹練,卷落第一波箭矢。
阿律揚(yáng)鞭,二十名親兵結(jié)盾成墻,護(hù)住昭漓。
黑衣人卻似潮水,前仆后繼。
昭漓袖弩連發(fā),短箭釘入樹干,震落積雪簌簌。
混戰(zhàn)間,山道盡頭忽現(xiàn)一道蒼老身影——
唐觀雪披麻衣,手執(zhí)青竹杖,立于雪幕中,像一株枯梅。
她抬杖,弩手瞬間退散。
老婦人目光復(fù)雜:“我若不攔,你們到不了洛陽。”
昭漓翻身下馬,雪沒至膝:“老夫人何意?”
唐觀雪以杖擊地,雪塵四濺:“血滴子已封劍閣之南,夏刈親至。
唐門欠沈氏一命,今日還一半——
送你們一條活路,其余各安天命?!?/p>
她抬手,拋來一枚小小銅鈴,“鈴響三聲,唐門讓道;鈴響五聲,唐門索命。”
雪風(fēng)卷走她的身影,像從未出現(xiàn)。
日影西斜,山道分岔。
左路通天雄關(guān),右路下涪水,皆可繞至洛陽。
允禮以笛柄輕敲地圖:“夏刈既堵南口,必在天雄關(guān)設(shè)伏;涪水淺灘,可行舟?!?/p>
昭漓卻指向第三條:
“唐門既給鈴,便是賭我們敢走險(xiǎn)。
中路飛猿峽,峭壁棧道,僅容單騎。
夏刈料我們不敢?!?/p>
阿律皺眉:“若唐門反水,棧道一斷,便是絕路?!?/p>
昭漓握緊銅鈴,眸色堅(jiān)定:“那就讓唐門看看,沈家后人敢不敢把命押在刀尖?!?/p>
允禮勾唇:“好,生死同擔(dān)?!?/p>
飛猿峽長十里,左臨深淵,右倚絕壁。
殘雪覆棧道,木板朽黑,踩上去吱呀作響。
行至第七里,山霧忽濃,三尺之外不辨人影。
銅鈴在昭漓指間輕顫,發(fā)出第一聲脆響。
霧中傳來孩童啼哭,忽遠(yuǎn)忽近。
允禮笛劍橫胸:“是唐門‘霧童’,以聲惑人。”
昭漓咬破指尖,血珠抹在鈴舌,鈴聲驟急,三聲短促——
霧童哭聲頓止,霧里傳來一聲低嘆:“唐門讓道?!?/p>
棧道盡頭,薄霧散開,一線天光泄下。
眾人方欲前行,忽聽身后轟隆巨響——
回頭,來路棧道已斷,雪崩封谷。
允禮握住昭漓手腕:“唐門既斷后路,前路必有生機(jī)?!?/p>
峽口外,風(fēng)雪忽止,天地一片銀白。
夏刈立于雪原,黑甲如墨,身后弩陣森然。
他抬手,聲音被寒風(fēng)撕得粉碎:“奉旨,殺無赦?!?/p>
弩機(jī)響,箭雨如蝗。
允禮笛劍旋成光幕,阿律率親兵結(jié)圓陣。
昭漓卻忽地躍上馬背,高舉虎符,清喝:
“沈家舊部何在!”
雪原盡頭,忽現(xiàn)一線鐵騎,銀甲黑馬,旗繡“風(fēng)渡”。
韓雁歸橫刀立馬,聲如滾雷:“風(fēng)渡軍在此,誰敢動(dòng)我家少主!”
兩軍對撞,雪塵蔽日。
昭漓趁亂沖向夏刈,袖弩短箭直指咽喉。
夏刈側(cè)身,箭矢擦肩而過,劃出一道血線。
他反手扣住昭漓手腕,低笑:“沈家血脈,終要斷在我手?!?/p>
千鈞一發(fā),允禮笛劍破空而至,挑開夏刈五指。
血花濺在雪里,像點(diǎn)點(diǎn)紅梅。
混戰(zhàn)至暮色四合,風(fēng)渡軍以少敵多,漸落下風(fēng)。
夏刈揮刀,逼退允禮,再次欺身而上。
昭漓被逼至斷崖,腳下積雪松動(dòng)。
崖下是萬丈深淵,霧氣翻涌。
她忽地?fù)P手,銅鈴五聲急響——
唐門索命!
雪原四周,忽現(xiàn)無數(shù)青衣人影,弩箭淬毒,直指夏刈。
唐觀雪立于高坡,聲音被風(fēng)撕碎:“唐門欠沈氏一命,今日償清!”
毒箭如雨,血滴子陣腳大亂。
夏刈左眼中箭,慘叫倒地。
昭漓趁機(jī)躍上馬背,與允禮率殘部突圍。
雪原盡頭,唐門青衣人齊聲高呼:
“蜀道自此,再無阻沈氏之兵!”
夜深,涪水岸。
篝火跳躍,映著殘甲與血跡。
昭漓以雪水清洗允禮臂上新傷,指尖輕顫。
允禮卻笑,聲音低啞:“我欠唐門一枝梅,也欠你一枝?!?/p>
昭漓抬眼,遠(yuǎn)處山巔,雪色在月光下泛著冷藍(lán)。
她輕聲道:“等天下太平,我們回沈氏舊宅,種滿院梅花,可好?”
允禮以指腹揩去她頰邊血點(diǎn):“好,再釀兩甕雪酒,聽雁歸?!?/p>
火光映著風(fēng)渡軍的旗角,旗上“風(fēng)渡”二字獵獵作響。
昭漓展開那頁名冊終章,指尖掠過“潛鱗”二字——
墨跡已舊,血脈卻新。
她抬眼,望向北方京師的方向,眸色沉靜:
“夏刈未死,皇帝未倒,天下未定。
但蜀道已開,風(fēng)渡軍已現(xiàn)。
下一步——
洛陽?!?/p>
——第十章·終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