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麓冰風(fēng)谷,名副其實。
尚未深入谷口,凜冽的寒風(fēng)便如同無數(shù)冰刀,刮得人臉頰生疼??諝庵袕浡儏s暴烈的冰寒靈氣,尋常修士在此待久了,只怕經(jīng)脈都要被凍傷。谷內(nèi)怪石嶙峋,覆著厚厚的冰層,四處可見巨大的冰棱倒懸,風(fēng)聲穿過其間,發(fā)出嗚咽般的尖嘯。
墨言運轉(zhuǎn)起那奇異法訣,一股熟悉的、帶著刺痛感的靈力自行流轉(zhuǎn)起來,勉強抵御著外界的酷寒。此法訣似乎對此地環(huán)境確有幾分適應(yīng),雖仍覺冰冷刺骨,卻不至于無法行動。
他握緊了手中一柄普通的精鐵短刃——這是他僅有的防身武器——深吸一口寒氣,小心翼翼地踏入谷中。
根據(jù)任務(wù)提示,墨荻草喜陰寒,多生長在寒潭邊緣或背陰的冰壁之下。谷內(nèi)地勢復(fù)雜,墨言不敢大意,精神高度集中,仔細搜尋著任務(wù)目標的蹤跡。
一路上,他看到了幾株被采摘過的痕跡,看來此前也有人接取過這個任務(wù)。冰涎蝮的蛻皮也零星可見,提醒著此地潛藏的危險。
尋找了約莫一個時辰,在一處背風(fēng)的冰壁下,他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小片幽暗的墨色——正是墨荻草!大約七八株的樣子,葉片厚實如墨玉,在冰壁下幽幽閃爍著微光。
墨言心中一喜,正要上前,卻猛地頓住腳步。
只見那墨荻草旁的冰潭中,渾濁的冰水下,隱約可見數(shù)道細長的黑影緩緩游弋,正是冰涎蝮!它們似乎正在休眠,并未察覺他的到來。
墨言屏住呼吸,悄然后退幾步,藏身于一塊巨冰之后。
硬闖絕非良策。冰涎蝮雖只是低階精怪,但性喜群居,唾液含有寒毒,頗為難纏。一旦被圍住,以他的修為,兇多吉少。
他仔細觀察四周環(huán)境。冰壁上方有幾塊松動的巨冰,下方正是墨荻草生長的水潭。
一個念頭閃過腦海。
他小心翼翼地從側(cè)方繞到冰壁上方,動作輕緩,生怕驚動下方的精怪。找到那幾塊搖搖欲墜的巨冰,他將短刃插入冰縫,運起全身力氣,猛地一撬!
“咔嚓——轟??!”
巨冰轟然墜落,砸向下方的水潭!
水花夾雜著碎冰沖天而起,潭中的冰涎蝮瞬間被驚動,發(fā)出嘶嘶的尖鳴,亂作一團。
就是現(xiàn)在!
墨言趁此機會,從側(cè)方疾沖而下,目標直指那幾株墨荻草!他動作極快,一把抓住最近的兩株,用力拔起塞入懷中備好的玉盒,又伸手抓向第三株——
就在這時,一條未被落石波及、潛伏在附近冰縫中的冰涎蝮猛地竄出,速度快如閃電,張口便向他小腿咬來!
墨言駭然,倉促間就地一滾,險險避開那布滿寒毒的利齒,手中短刃下意識向前一揮!
“嗤!”
鋒刃劃過蝮蛇堅韌的鱗皮,竟只留下一道淺痕,反而更激怒了這畜生。它尾巴一甩,狠狠抽在墨言格擋的手臂上,力量大得出奇,震得他手臂發(fā)麻,短刃幾乎脫手。
更多的冰涎蝮被這邊的動靜吸引,嘶鳴著游弋過來!
墨言心頭一沉,知道不可戀戰(zhàn)。他猛地將手中抓到的第三株墨荻草連同沾著的冰塊奮力擲向遠處,吸引了幾條蝮蛇的注意,隨即毫不猶豫地轉(zhuǎn)身,將速度提升到極致,向著谷外狂奔!
身后嘶鳴聲緊追不舍,寒氣逼人。
他不敢回頭,拼命催動體內(nèi)那絲微薄的靈力,沿著崎嶇的冰谷奪路而逃。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,帶來針扎般的疼痛,小腿方才雖未被咬實,卻被蝮蛇尾部掃過,此刻一片冰涼麻木,漸漸失去知覺。
就在他快要沖出谷口,以為即將擺脫追擊時,斜刺里忽然一道凌厲的勁風(fēng)襲來!
并非冰涎蝮的攻擊,而是一道蘊含靈力的掌風(fēng)!
墨言猝不及防,被結(jié)結(jié)實實拍中后心!
“噗——”
一口鮮血噴出,落在前方的雪地上,觸目驚心。他整個人向前撲飛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,懷中的玉盒也滾落出來。
他艱難地抬頭,只見谷口處,三個身影擋住了去路,為首的,正是面帶譏諷笑容的趙乾!方才出手的,是他身邊另一個跟班。
“跑得倒挺快嘛,臭雜役?!壁w乾慢悠悠地走上前,一腳踩在掉落在地的玉盒上,碾了碾,“喲,還真讓你采到了墨荻草?運氣不錯啊?!?/p>
另外兩人發(fā)出哄笑,分散開來,隱隱將墨言的退路完全堵死。
墨言心中冰涼,瞬間明白了。這些人恐怕早就在谷外等著他!任務(wù)堂的議論,并非空穴來風(fēng)。
他掙扎著想爬起來,但后心受創(chuàng),氣血翻騰,小腿麻木,一時竟難以起身。
“趙師兄……這是什么意思?”他咬著牙,咽下喉頭腥甜。
“什么意思?”趙乾俯下身,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,“上次有林寒給你撐腰,讓你僥幸跑了。這次在這荒郊野嶺,我看還有誰來救你?一個最低等的雜役,也敢駁我的面子?”
他抬腳,將玉盒踢到一邊:“把這廢物給我捆起來!打斷手腳,扔進谷里喂那些冰涎蝮!做得干凈點!”
“是,趙師兄!”兩名跟班獰笑著逼近,手中拿出繩索。
墨言瞳孔驟縮,絕望與憤怒瞬間攫住了他!他猛地握緊手中的短刃,就算死,他也要拼一把!
就在此時,異變陡生!
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!
“咻!”
一道冰藍色的流光,快得肉眼難以捕捉,如同九天墜落的冰棱,瞬息即至!
“噗嗤!”
沖在最前面的那個跟班,手腕驟然被洞穿,鮮血噴濺,發(fā)出一聲凄厲慘叫,手中的繩索掉落在地。那冰藍流光擊穿他手腕后,去勢不減,深深釘入一旁的冰巖中,竟是一枚通體剔透、寒氣四溢的冰針!
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!
趙乾臉上的笑容僵住,駭然四顧:“誰?!誰敢多管閑事?!”
四周只有風(fēng)雪呼嘯,不見人影。
但一股無形卻磅礴浩瀚的威壓,如同冰山傾塌,驟然籠罩而下!
這威壓冰冷、純粹、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威嚴與漠然,瞬間將趙乾三人死死壓在原地,動彈不得!他們臉上血色盡褪,眼中充滿驚恐,連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,仿佛下一瞬就會被這股可怕的壓力碾碎!
墨言也感受到了這股威壓,卻奇異般地并未感到太多不適,只是覺得周遭空氣驟然變得無比寒冷,冷得深入骨髓。
一個清冷如玉磬、不含絲毫情緒的聲音,仿佛自九天之上,又仿佛就在每個人耳邊響起:
“動我聽雪崖的人?!?/p>
聲音平淡,卻字字如冰珠砸落,帶著令人靈魂戰(zhàn)栗的寒意。
“誰給你們的膽子?”
趙乾三人渾身劇顫,眼中驚恐達到頂點!聽雪崖!是那位!他們竟真的惹到了那位頭上!
“仙、仙尊饒命!”趙乾噗通一聲跪倒在地,涕淚橫流,再也顧不得什么面子,“弟子不知!弟子不知他是您座下……求仙尊饒命!饒命??!”
另外兩人也早已嚇癱在地,磕頭如搗蒜。
那聲音沉默了片刻,威壓稍稍收斂,卻依舊如懸頂之劍,讓趙乾三人瑟瑟發(fā)抖。
“自斷一臂。滾。”
聲音依舊冰冷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。
趙乾三人如蒙大赦,雖然斷臂代價慘重,但總比沒了性命強!他們哪里還敢有絲毫猶豫,咬緊牙關(guān),眼中閃過狠色與恐懼,各自運起靈力,狠狠劈向自己的左臂!
“咔嚓!” “啊——!” “呃??!”
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與慘叫聲接連響起,三條斷臂掉落在地,鮮血迅速染紅雪地。
三人臉色慘白如紙,冷汗涔涔,卻強忍著劇痛,不敢發(fā)出更大哀嚎,連滾帶爬地掙扎起來,踉蹌著倉皇逃離,連看都不敢再看墨言一眼。
冰谷入口,轉(zhuǎn)眼間只剩下墨言一人,以及滿地狼藉的鮮血和那枚深入冰巖的冰針。
威壓悄然散去,仿佛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
墨言掙扎著坐起身,看著那枚救了他性命的冰針,心臟狂跳,血液奔涌,一種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情緒充斥胸腔。
是仙尊……
他果然……一直都在。
他忍著劇痛,艱難地爬過去,先將滾落的玉盒撿起,仔細收好,里面兩株墨荻草完好無損。然后又爬到那冰針前。
冰針剔透如琉璃,寒意逼人,入手卻并不刺痛,反而有一種溫潤之感。他用力將其從冰巖中拔出,小心地擦拭干凈。
做完這一切,他再也支撐不住,癱坐在雪地里,大口喘息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后心的劇痛。
風(fēng)雪似乎更大了些。
他望著聽雪崖的方向,咬著牙,試圖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,卻幾次踉蹌跌倒。
就在他第四次嘗試失敗,幾乎要脫力時,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。
依舊是一襲勝雪的白衣,墨發(fā)如瀑,容顏清冷絕世,不是阮清弦又是誰?
他垂眸,看著地上狼狽不堪、滿身血污雪漬的少年,目光在他蒼白的面色和染血的唇角停頓了一瞬,琉璃般的眸子里似有冰霧流轉(zhuǎn),看不出情緒。
墨言仰頭望著他,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最終只擠出兩個字:“……仙尊?!?/p>
阮清弦沒有說話,只是微微俯身,伸出了一只手。
指節(jié)修長如玉,干凈得不染塵埃,與他此刻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。
墨言愣住了,看著遞到眼前的手,一時竟忘了反應(yīng)。
阮清弦似乎并無多少耐心,見他不動,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索性直接伸手,抓住了墨言的手臂。
一股精純?nèi)岷偷谋`力瞬間涌入體內(nèi),迅速封住他翻騰的氣血,緩解著后心的劇痛,甚至連小腿的麻木感都消退了不少。
下一刻,墨言只覺身子一輕,已被阮清弦輕易拉起。
但阮清弦并未立刻帶他離開,而是目光掃過他緊緊攥在手里的那枚冰針和懷里的玉盒。
“為何接此任務(wù)?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聽不出喜怒。
墨言低下頭,輕聲道:“弟子……需要靈石?!鳖D了頓,又補充道,“弟子想靠自己。”
阮清弦沉默了片刻。
風(fēng)雪吹動他雪白的衣袂,拂過墨言的臉頰,帶來一絲冷冽的梅香。
“愚蠢?!?/p>
冰冷的兩個字落下,聽不出絲毫情緒。
但抓住墨言手臂的那只手,卻并未松開。
下一刻,劍光亮起,裹挾著兩人,瞬息消失在茫茫風(fēng)雪之中。
只留下谷口那片被鮮血染紅的雪地,以及那句冰冷的評價,回蕩在墨言耳邊,卻奇異地……并未讓他感到寒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