潭水重歸死寂。
那圈漸漸淡去的淡紅水暈,如同一個殘忍的句點,終結(jié)了吳漫江年輕的生命,也再次將幸存者的心碾入深淵。冰冷的潭水仿佛浸透了每個人的骨髓,帶來一種由內(nèi)而外的寒意,比古宅的陰冷更加刺骨。
空氣中彌漫著水腥味和一種無形的、名為絕望的塵埃。
“漫……漫江……”黎星落癱坐在冰冷的巖石上,望著那片吞噬了生命的漆黑水面,眼淚早已流干,只剩下空洞的嗚咽和劇烈的、無法抑制的顫抖。她無法相信,那個沉默卻可靠、擁有著流暢泳姿和強大生命力的隊友,就這么消失了,為了他們,力竭沉入了無盡的黑暗。她仿佛還能看到他入水前那短暫到幾乎不存在的、安撫般的表情。
祁牧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石壁上,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,手背瞬間皮開肉綻,鮮血淋漓。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,只是死死盯著水面,牙關(guān)咬得咯咯作響,胸腔劇烈起伏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一種巨大的、無處發(fā)泄的憤怒和悲痛幾乎要將他撕裂。他失去了又一個同伴,而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周木蕭站在原地,身體微微晃動,仿佛隨時會倒下。他手中的火把早已在之前的混亂中掉落熄滅,黑暗中,他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,但那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疲憊和沉重,卻清晰可感。作為隊長,他再次目睹隊友赴死,這種無力感和負罪感幾乎要將他壓垮。他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,最終只化作一聲破碎的、沉重的嘆息。引以為傲的洞簫此刻安靜地插在腰間,如同主人的心情般死寂。
江闌玉靠著冰冷的石壁,緩緩滑坐下去。他的臉色在微弱的光線下蒼白得透明。他的“靈感”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晰地“感受”到吳漫江生命最后時刻的掙扎、那份為團隊付出的決絕,以及最終被冰冷深淵吞噬的無邊寂靜。這種清晰的“共感”帶來的是加倍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生理性的反胃。同時,那股灼熱、腐蝕、帶著毀滅氣息的死亡預感,已經(jīng)如同跗骨之蛆,牢牢鎖定了下一個人——黎星落?!傲胰兆菩墓庖喽荆蜿栔暱炭荨?判詞如同燒紅的烙鐵,燙在他的靈魂深處。
死寂。比上一次更加徹底、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。悲傷如同濃稠的墨汁,包裹著每一個人,幾乎要讓人溺斃其中。希望仿佛已經(jīng)隨著元笙的血肉和吳漫江的氣泡,徹底消散了。
這一次,連周木蕭也久久無法說出鼓舞的話語。現(xiàn)實的殘酷,一次又一次地粉碎著努力的意義。
打破這絕望僵局的,是一陣極其輕微的、仿佛來自遙遠地面的機括轉(zhuǎn)動聲,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縷……微弱的天光!
眾人猛地抬頭。只見溶洞頂部,一處原本被鐘乳石巧妙遮蔽的縫隙,正在緩緩打開!越來越多的光線投射下來,雖然依舊昏暗,卻足以照亮溶洞的大部分區(qū)域,也照亮了對岸那個散發(fā)著微光的出口!
是吳漫江用生命觸發(fā)的機關(guān)生效了!他不僅減緩了漩渦,似乎還打開了某種通往地面的通道!
這縷光,如同在溺死之人眼前投下的一根稻草,瞬間點燃了求生的本能。
“光!有出路!”黎星落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來,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絕處逢生的激動。
祁牧和周木蕭也猛地振作起來。悲傷依舊刻骨,但同伴用命換來的機會,絕不能白白浪費!
“走!快過去!”周木蕭嘶啞著嗓子吼道,率先朝著對岸沖去。潭水因為機關(guān)作用,變得相對平靜,漩渦的吸力也大大減弱。幾人小心翼翼地涉水而過,冰冷刺骨的潭水讓他們牙齒打顫,卻無人退縮。
爬上對岸,那個出口是一條向上的狹窄石階。沿著石階攀爬,最終,他們從一處假山石的隱蔽裂縫中鉆了出來,重見天日。
外面依舊是那片荒蕪的古宅后院,但陽光此刻顯得無比珍貴。四人癱倒在草地上,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,有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。然而,悲傷和失去兩位隊友的沉重,如同濕透的衣衫,緊緊貼在他們身上,無法擺脫。
“我們…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……”黎星落抱著膝蓋,聲音依舊帶著哭腔,但眼神卻多了一絲被淚水洗刷后的清晰和一種異常的堅定,“元笙和漫江……他們不能白死……我們一定要活下去,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!”她的陽光似乎被蒙上了一層悲壯的陰影,卻并未熄滅,反而生出一種堅韌的力量。
周木蕭重重地點頭,眼神重新凝聚起屬于隊長的銳利:“星落說得對。悲傷無用,活下去,找到真相,才是對他們最好的交代?!彼聪蚱钅梁徒@玉,“我們需要更謹慎,更聰明?!?/p>
祁牧沉默地點頭,包扎著自己流血的手背,眼神沉靜如水,深處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。江闌玉也微微頷首,心中的警報卻一刻未停,那針對黎星落的死亡預感越來越強烈。
稍事休整后,他們決定繼續(xù)探索后院。根據(jù)之前羊皮紙地圖的零星提示和后院的結(jié)構(gòu),他們懷疑主要的秘密可能隱藏在后院的主建筑——一座相對完好的二層繡樓之中。
繡樓的門窗緊閉,卻并未上鎖。推門而入,內(nèi)部布置精致卻蒙著厚厚灰塵,仿佛時光在此凝固??諝庵酗h散著淡淡的、陳舊的脂粉香氣,混合著木頭腐朽的味道。
在一樓的梳妝臺上,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本殘破的日記。日記的主人似乎是這座宅邸曾經(jīng)的一位小姐,字里行間充滿了對自由的向往和對一場被安排的婚姻的恐懼與抗拒。其中一頁寫道:
「……父親又說起了那樁婚事。我不愿!為何女子的一生便要像籠中雀,任人擺布?那‘鏡臺’前的‘試煉’,聽著便叫人害怕……若通不過,便是容顏盡毀,身敗名裂……我寧可自我了斷,也絕不受那等屈辱!……」
“鏡臺試煉?容顏盡毀?”黎星落念著這些字句,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。
就在這時,他們觸動了梳妝臺上的某個機關(guān)。整個繡樓輕輕一震,緊接著,樓上傳來齒輪轉(zhuǎn)動的轟鳴聲!
四人立刻沖上二樓。二樓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!
這里根本不是一個閨房,而是一個布滿了各種鏡面和復雜透鏡裝置的恐怖工坊!房間中央,有一個白玉石雕成的、類似梳妝臺的裝置,上面卻連接著各種銹跡斑斑的金屬臂和聚焦透鏡!而在房間的四周天花板和墻壁上,布滿了無數(shù)細小的、如同蜂巢般的孔洞!空氣中,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、刺鼻的酸味!
房間入口處,一行銘文刻在地上:
「紅妝鏡臺,皎皎其光。心之所向,身之所往。畏光者匿,向光者殤。赤誠無悔,方見云裳?!?/p>
“是硫酸……”江闌玉臉色慘白,他的“靈感”感受到了極強的腐蝕性能量和光敏觸發(fā)機制,“那些孔洞……會噴出硫酸!而光源……光源是觸發(fā)機關(guān)的關(guān)鍵!那個鏡臺……是控制核心,也可能是……目標!”
他瞬間明白了。這是一個利用光線和鏡子反射來觸發(fā)的致命機關(guān)!需要有人去鏡臺操作,但鏡臺本身必然處于最危險的光照焦點之下!
“「畏光者匿,向光者殤」……”周木蕭喃喃道,目光掃過那些復雜的鏡面,“意思是躲避光線可以暫時安全,但沖向光線……就會死?而「赤誠無悔」才能「見云裳」?”這似乎是一個悖論!
突然,所有的鏡面裝置開始自行轉(zhuǎn)動、調(diào)整角度!一道強烈的、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束被打亮,如同舞臺追光,開始在整個房間里毫無規(guī)律地快速移動掃描!光束所過之處,天花板的孔洞立刻發(fā)出“嘶嘶”的異響,隨時準備噴出致命的酸液!
“快找掩體!”周木蕭大吼!
房間里有幾處視覺死角和不反射光的厚重帷幔之后可以暫時躲避。四人狼狽地躲避著那索命的光斑。
“這樣下去不行!”黎星落躲在一條帷幕后,焦急地喊道,“光斑移動太快了!遲早會掃到我們!必須有人去那個鏡臺關(guān)閉機關(guān)!”
所有人都知道,鏡臺必然處于光線最集中、最危險的地方。誰去?
黎星落的目光掠過苦苦支撐的周木蕭,沉默卻堅定的祁牧,以及臉色蒼白、顯然感知到極大痛苦的江闌玉。她又想起了元笙和吳漫江最后的眼神。
一種明悟和決絕,在她心中迅速生根發(fā)芽。她想起了日記里那位小姐的抗拒,也想起了“赤誠無悔”的暗示。
(機關(guān)齒輪開始轉(zhuǎn)動,濃硫酸的刺鼻氣味在空氣中彌漫。她踉蹌轉(zhuǎn)身,染血的指尖輕輕抵住男友欲沖上前的手臂,瞳孔里倒映著眾人驚惶的面容,忽然綻開一個帶淚的微笑)
她知道,這一次,需要一顆“赤誠”的、無畏的、“向光”的心,去直面那毀滅性的光芒。而她,這個一直努力散發(fā)光和熱的女孩,或許就是唯一的人選。
她的高光時刻,即將來臨。不是為了探險的刺激,而是為了守護身后她在乎的人。
(第六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