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卡瓦夏記得那天的夕陽特別紅。
不是母親染布時用的茜草紅,不是沙棗熟透時的瑪瑙紅,而是像有人把整片天空都割破了,漏出來的那種觸目驚心的紅。
他正蹲在帳篷旁擺弄姐姐新編的草蚱蜢,指尖還殘留著蘆葦?shù)那逑?,突然聽見大地開始震顫。
"卡提卡人的戰(zhàn)駝!"族長的吼聲撕開暮色。姐姐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,銅鈴串發(fā)出急促的警報。
北方地平線上,黑壓壓的騎影正如瘟疫般蔓延,鐵甲反射著令人眩暈的兇光。
母親打翻的蜜罐在沙地上蜿蜒成金色的小溪,無數(shù)沙蟻倉皇逃竄。
父親將骨刀塞進他手中時,刀柄上母神眼睛的刻紋深深烙進掌心。
"記住,"父親的聲音比沙漠夜風更沉,"無論發(fā)生什么,不要回頭。"
帳篷外,埃維金的戰(zhàn)士們排成了人墻。他們手里只有骨制和石制的武器,但站姿像極了沙漠里最頑強的刺槐樹。
老祭司搖動著銅鈴,鈴身上鐫刻的古老咒文在夕陽下閃閃發(fā)亮。
"母神庇佑!"
吶喊聲撞上卡提卡人的鐵騎時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悶響。
卡卡瓦夏看見族里最年輕的獵人被長矛挑到空中,他前天還教過自己如何用蘆葦桿吹出鳥鳴。
有個卡提卡人跳下戰(zhàn)駝,一腳踩碎了老祭司的銅鈴——那些傳承了十幾代的禱文碎片,就這么混著血水陷進了沙地里。
在慌亂中,姐姐冰涼的手抓住他的手腕,銅鈴聲在混亂中格外清晰。
他們貓著腰在帳篷間穿行,耳邊充斥著各種可怕的聲音:金屬碰撞的脆響,戰(zhàn)駝的嘶鳴,還有...還有那些他從小熟悉的嗓音發(fā)出的慘叫。
姐姐拉著他鉆進一條隱秘的巖縫。
縫隙很窄,尖銳的巖石劃破了卡卡瓦夏的膝蓋。他死死攥著姐姐的衣角,聽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。
有女人的,有孩子的,還有他今早剛喂過的那只小沙狐的。最可怕的是那些聲音突然中斷的方式——就像有人一把掐滅了所有的鈴鐺。
"別看。"姐姐捂住他的眼睛,可溫熱的液體還是從她指縫間滲下來,"記住父親的話。"
巖縫比想象中更窄更暗。尖銳的巖石撕扯著衣袍,卡卡瓦夏卻能清晰感受到姐姐始終緊握著他的手。
身后族人的吶喊與金屬碰撞聲漸漸扭曲成陌生的嗡鳴,老祭司的銅鈴碎裂時,他聽見姐姐倒抽一口氣——那串刻著古老禱文的鈴鐺,曾在她出生時被祝福過三十三遍。
"別看。"姐姐用身體擋住縫隙外的火光,發(fā)間的銅鈴隨著喘息輕輕顫動,"母神在看著我們。"
當他們跌跌撞撞爬出巖縫時,卡卡瓦夏的草蚱蜢只剩半截。
夜風裹挾著焦糊味撲面而來,姐姐突然拽著他撲進一叢枯死的刺槐。
透過干枯的枝椏,他們看見卡提卡人正用火把點燃最后幾頂帳篷,跳動的火焰將掠奪者的影子投在沙丘上,扭曲成恐怖的巨獸。
黎明前最冷的時刻,姐弟倆蜷縮在星墜之湖的淺灣里。
水面漂浮著極光的倒影,姐姐解下脖子上的銅片項鏈,將它浸入冰涼的湖水中。
三重眼的圖騰在水波中微微發(fā)亮,像是遙遠的回音。
卡卡瓦夏望向湖面,發(fā)現(xiàn)姐姐的倒影旁不知何時多了幾顆星子。
它們安靜地泊在水紋里,像母親曾經(jīng)撒在面團上的芝麻粒。
他忽然想起帳篷里打翻的蜜罐,那些來不及品嘗的甜蜜,此刻正在某處靜靜滲入大地。
當?shù)谝豢|晨光穿透云層時,姐姐拉起他的手。
銅鈴聲驚起一群白翎水鳥,它們的翅膀掠過湖面,打碎了水中的星光,卻讓那些光點擴散成更明亮的漣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