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風(fēng)裹著梔子花的甜香,灌進“青春驛站”餐廳的包廂里時,林微然正捏著玻璃杯的杯壁,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。杯里的檸檬氣泡水冒著細碎的泡,像極了她此刻亂成一團的心跳——這是高一(3)班的畢業(yè)聚餐,也是她和江嶼冷戰(zhàn)的第二十三天。
包廂里鬧哄哄的,班長正站在椅子上舉著啤酒瓶喊“為了我們永不散場的青春干杯”,一群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跟著起哄,啤酒罐碰撞的脆響、笑鬧聲混在一起,卻偏偏隔不開林微然心里那層厚厚的涼。她偷偷往斜對面的位置瞥了一眼,江嶼正低著頭給身邊的男生遞煙,指尖夾著煙盒的動作有些漫不經(jīng)心,碎發(fā)垂在額前,遮住了她最想看清的眼神。
這二十三天真像一場漫長的拉鋸戰(zhàn)。起因是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擬考,林微然的數(shù)學(xué)成績跌了二十多分,趴在課桌上偷偷抹眼淚時,江嶼過來遞了張紙巾,卻沒像往常一樣說“我?guī)湍阊a”,只輕描淡寫了句“別太在意,反正以后不在一個班了”。
她當(dāng)時猛地抬頭看他,眼眶通紅:“江嶼,你什么意思?”
他避開她的目光,把書包甩到肩上:“文理分科表我交了,選理。你不是早就想選文嗎?以后樓層都不一樣,沒必要總黏在一起了。”
那句話像一把冷錐,狠狠扎進林微然心里。她知道他們早晚會面臨分科的選擇,可她從沒想過,江嶼會用這樣“無所謂”的語氣說出來,仿佛過去一年里那些并肩刷題的夜晚、雪天里共享的熱奶茶、籃球場上偷偷遞的毛巾,都只是一場隨時能結(jié)束的游戲。她咬著唇?jīng)]再追問,只是把他遞來的紙巾揉成一團塞進抽屜,從那天起,兩人就成了教室里最熟悉的陌生人——他依舊坐后排,她依舊坐靠窗的位置,卻再也沒有傳過一張紙條,再也沒有在晚自習(xí)后并肩走過那條種滿梧桐的路。
“微然,發(fā)什么呆呢?”同桌蘇曉推了推她的胳膊,把一塊糖醋排骨夾進她碗里,“快吃啊,這家店的糖醋排骨超好吃,以后想吃可就難了?!?/p>
林微然勉強笑了笑,拿起筷子戳了戳排骨,卻沒什么胃口。蘇曉看出她的不對勁,湊到她耳邊小聲說:“還在跟江嶼鬧別扭呢?我看他剛才老往這邊看,要不你倆聊聊?畢業(yè)聚餐啊,別留遺憾?!?/p>
“聊什么?”林微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,“聊他選理我選文,以后各走各的路?還是聊他根本不在乎這段關(guān)系?”
蘇曉嘆了口氣,還想說點什么,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,班主任王老師端著一個蛋糕走了進來,蛋糕上用巧克力寫著“高一(3)班畢業(yè)快樂”。喧鬧的包廂瞬間安靜下來,王老師把蛋糕放在桌子中央,笑著說:“孩子們,恭喜你們順利結(jié)束高一,不管以后選文選理,都要記得咱們3班是個大家庭。來,咱們一起切蛋糕,許個愿?!?/p>
蠟燭被點燃,暖黃的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,林微然看著跳動的燭火,突然鼻子一酸——她想起開學(xué)第一天,她和江嶼一起給王老師送名單,兩人在教室后排偷偷傳紙條,江嶼寫“以后咱們就是同桌了”,她回“誰要跟你當(dāng)同桌”,卻在心里偷偷盼著這一天??涩F(xiàn)在,別說同桌,就連說句話都成了奢望。
蛋糕被切成一塊塊分到每個人手里,林微然剛接過叉子,就看到江嶼拿著一塊蛋糕朝她走了過來。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,慌忙低下頭假裝看蛋糕上的奶油,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腳步停在她面前。
“林微然,”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,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,“蛋糕吃嗎?我?guī)湍隳昧藟K沒那么甜的。”
林微然沒抬頭,也沒接蛋糕,只是悶悶地說:“不用了,我自己有?!?/p>
空氣仿佛凝固了,周圍的同學(xué)都看出了不對勁,偷偷朝這邊看。江嶼站了幾秒,沒再說話,只是把蛋糕輕輕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,轉(zhuǎn)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。林微然看著那塊孤零零的蛋糕,奶油上的草莓歪歪斜斜的,像極了他們此刻的關(guān)系,眼眶突然就濕了。
吃過蛋糕后,氣氛漸漸變得傷感起來。有人開始唱《同桌的你》,跑調(diào)的歌聲里帶著哭腔;有人抱著同學(xué)的肩膀說“以后要常聯(lián)系”;還有人拿出筆記本,讓大家輪流簽名。蘇曉把筆記本遞到林微然手里,說:“快簽,以后想回憶了還能拿出來看看?!?/p>
林微然接過筆,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,筆尖頓了頓,又添了一句“愿我們都能成為想成為的人”。她寫得很慢,慢到能聽到身后傳來的抽氣聲,慢到能感覺到江嶼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,燙得她后背發(fā)麻。
不知是誰提議“每個人說一句想對同學(xué)說的話”,輪到江嶼時,包廂里突然安靜下來。他站起身,手里還拿著半瓶啤酒,目光掃過整個包廂,最后停在了林微然身上。他的眼神很復(fù)雜,有她看不懂的愧疚,還有一絲她不敢深究的不舍。
“我想對……”他頓了頓,喉結(jié)動了動,“想對所有同學(xué)說,謝謝你們這一年的陪伴。尤其是……”他又頓了一下,聲音低了下去,“尤其是那些一起刷題、一起看球賽、一起在晚自習(xí)后走夜路的日子,我都記著?!?/p>
林微然的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,她趕緊低下頭,用手背擦了擦,卻怎么也擦不干凈。她知道他說的“那些日子”里,有她的影子,可他為什么就不能再勇敢一點,把她的名字說出來?為什么就不能告訴她,他選理不是因為不在乎,而是因為別的原因?
輪到林微然時,她站起身,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。她看著包廂里熟悉的一張張臉,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,看著斜對面那個始終低著頭的身影,吸了吸鼻子說:“我很慶幸高一能遇見大家,尤其是……”她的目光落在江嶼身上,再也移不開,“尤其是有人曾經(jīng)陪我走過一段很溫暖的路。雖然以后可能不會一起走了,但我還是謝謝他,謝謝他給過我的那些小美好。”
說完,她再也忍不住,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,蘇曉趕緊遞過紙巾,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。包廂里靜悄悄的,只有她的抽泣聲,還有不知誰嘆了口氣,說“別難過了,以后還能見面的”。
聚餐快結(jié)束時,大家開始陸續(xù)離開。林微然收拾好東西,跟著蘇曉往門口走,剛走到包廂門口,就聽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——是江嶼。
她的腳步頓住,心臟猛地跳起來,蘇曉識趣地說:“我在外面等你?!?/p>
包廂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,空氣里還殘留著蛋糕的甜香和啤酒的味道。江嶼走到她面前,手里拿著一個藍色的筆記本,遞到她面前:“這個……給你?!?/p>
林微然看著那個筆記本,很熟悉——是江嶼用來記數(shù)學(xué)筆記的本子,他曾經(jīng)說過,等她數(shù)學(xué)學(xué)好了,就把這個本子送給她。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接了過來,指尖碰到他的手指,還是像以前一樣,帶著點涼。
“里面……”江嶼撓了撓頭,眼神有些躲閃,“里面有我補的數(shù)學(xué)題,還有……還有一些話。你回去再看?!?/p>
林微然捏著筆記本,指尖微微顫抖,她想問他“你是不是還在乎我”,想問他“我們以后還能做朋友嗎”,可話到嘴邊,卻變成了“謝謝你的筆記本”。
江嶼點了點頭,沒再說話,只是看著她,眼神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。過了幾秒,他說:“我送你到路口吧?!?/p>
兩人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,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像極了高一那些晚自習(xí)后一起走的路。只是這一次,沒有人說話,只有腳步聲在安靜的街道上回響。
走到路口時,林微然停下腳步,說:“我到這里就可以了,你回去吧?!?/p>
江嶼點了點頭,卻沒動,只是看著她:“林微然,分科后……你要好好學(xué)文科,別再哭了?!?/p>
林微然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,她趕緊轉(zhuǎn)過身,背對著他說:“你也是,好好學(xué)理科,別總熬夜看球賽?!?/p>
“嗯?!苯瓗Z的聲音帶著點沙啞,“那……我走了。”
林微然沒回頭,只是點了點頭,直到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,才敢轉(zhuǎn)過身,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的盡頭。她捏著手里的藍色筆記本,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,又酸又脹,眼淚掉在筆記本上,暈開了上面的字跡。
她打開筆記本,翻到最后一頁,看到江嶼寫的話——“林微然,我選理不是因為不在乎你,是因為我媽說,理科以后好就業(yè),我想以后能給你更好的生活。我知道我很笨,不會說話,讓你難過了。分科后雖然不在一個班,但我會經(jīng)常去文科樓看你,會幫你補數(shù)學(xué)。還有,我喜歡你,從來沒有變過?!?/p>
林微然看著那些字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,她蹲在路邊,抱著筆記本哭了很久,直到蘇曉找到她,把她扶起來,輕聲安慰她。
那晚的風(fēng)很溫柔,帶著梔子花的甜香,可林微然卻覺得,那風(fēng)里藏著太多的遺憾和不舍。她知道,高一結(jié)束了,她和江嶼的故事,好像也暫時停在了這個夏天。但她也知道,江嶼寫在筆記本上的話,像一顆種子,種在了她的心里,她等著有一天,這顆種子能開出花來。
只是那時的她還不知道,分離的雨季才剛剛開始,那些未說出口的話,那些沒解開的誤會,還會在未來的日子里,讓他們經(jīng)歷更多的輾轉(zhuǎn)和錯過。而那個藍色的筆記本,成了他們這段青春里,最珍貴也最沉重的回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