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習的鈴聲剛落,教室后排的風扇還在嗡嗡轉(zhuǎn)著,我盯著數(shù)學卷子上的函數(shù)圖像,筆尖懸在半空遲遲沒落下。窗外的天已經(jīng)全黑了,只有走廊的路燈透過玻璃,在卷子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。
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起來,震得我指尖發(fā)麻。是鄉(xiāng)下二叔的號碼,我皺著眉接起,還沒來得及說“喂”,電話那頭的聲音就砸了過來,帶著哭腔的沙?。骸鞍⑦h,你……你快回來,你姐她……沒了?!?/p>
“沒了”兩個字像塊冰,順著聽筒滑進耳朵里,我攥著手機的手瞬間沒了力氣,卷子被筆尖戳出個墨點。“二叔,你說啥?我姐上周不還跟我視頻,說給我曬了梅干菜嗎?”我的聲音發(fā)顫,連呼吸都跟著緊了,“她怎么會……”
“昨天去山上采筍,腳滑摔進了后山的井里,村民今早才發(fā)現(xiàn)……”二叔的話斷斷續(xù)續(xù),后面的我已經(jīng)聽不清了,只覺得腦子里嗡嗡響,眼前的函數(shù)圖像變成了姐姐笑著的樣子——她總愛扎個高馬尾,穿件淺藍色的襯衫,每次我放假回家,都在門口的老槐樹下等我,手里拎著給我留的糖糕。
我抓起桌肚里的書包就往外跑,校服外套都沒來得及穿。班主任在走廊里喊我的名字,我沒回頭,校門口的出租車師傅見我急得直哭,沒多問就往鄉(xiāng)下開。車窗外的路燈飛快往后退,像一道道模糊的光,我盯著手機里姐姐的最后一條消息——“阿遠,下次回家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”,眼淚砸在屏幕上,把字暈成了一片。
到家時已經(jīng)是后半夜,鄉(xiāng)村的路沒有路燈,只有二叔家的燈亮著,昏黃的光從窗戶里漏出來,映著門口掛著的白幡。我推開門,院子里靜得可怕,只有風吹著白幡的聲音,嘩啦,嘩啦,像誰在哭。
“阿遠回來了?!倍鹩蟻恚劭艏t腫,她拉著我的手,指尖冰涼,“你姐的棺材在東屋,你……去看看吧?!?/p>
東屋的門簾是黑的,我掀開時,一股樟木和香灰的味道撲面而來。棺材就放在屋子中央,蓋著一塊紅布,布角垂在地上,沾了點泥。我走過去,手剛碰到紅布,就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來——那下面是我姐,是上周還跟我笑的姐姐,怎么就變成了一口冷冰冰的棺材?
二嬸在我身后輕輕嘆氣:“你姐走得急,撈上來的時候……身上還掛著井里的水草?!?/p>
我蹲在地上,肩膀止不住地抖,眼淚落在青磚上,洇出一個個濕痕。我沒敢掀開紅布,我怕看見的不是姐姐,是那個渾身是水、再也不會笑的人。
后半夜我沒睡著,躺在姐姐以前住的房間里,枕頭上還留著她常用的肥皂味。窗外的月亮很亮,把院子里的老槐樹影子投在窗紙上,晃來晃去,像有人在走動。我實在躺不住,起身走出屋子,想在院子里透透氣。
院子后面有口老井,是爺爺那輩挖的,井沿上爬滿了青苔,周圍的石頭被磨得光滑。我走到井邊,剛想坐下,就聽見井里傳來一陣聲音——很輕的,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,像有人在哭。
我瞬間僵住了,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這時候已經(jīng)是凌晨,村里的人都睡熟了,誰會在井邊哭?我慢慢湊近井沿,月光順著井口照下去,能看見井里的水面泛著光,映著天上的月亮。
哭聲還在繼續(xù),細細的,帶著點委屈,又有點凄厲,像被水浸過的棉花,悶在井里,飄到我耳邊。我盯著水面,忽然看見水面上的月亮晃了一下,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下面動。
“姐?”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,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楚。
哭聲停了。
井里的水面恢復了平靜,只有月光靜靜地躺在上面。我站在井邊,風從領(lǐng)口灌進去,涼得我打了個寒顫。剛才的哭聲是我的錯覺嗎?還是……
我不敢再想,轉(zhuǎn)身往屋里跑,路過院子里的白幡時,風又吹了起來,嘩啦的聲音在夜里響著,像誰在身后跟著我,輕輕踩著我的影子?;氐椒块g,我把門關(guān)緊,靠在門板上,心臟還在狂跳。
窗外的月亮還亮著,可我總覺得,那口老井里,有雙眼睛,正靜靜地看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