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剛蒙蒙亮，雞叫的聲音就撕破了村子的寂靜。我坐在姐姐房間的木桌前，面前擺著她沒繡完的手帕——淺粉色的布面上，只繡了半朵桃花，針腳還停在花瓣的邊緣。昨晚井邊的哭聲像根刺，扎在我心里，我睜著眼到天亮，總覺得窗外的樹影里藏著什么。

“阿遠(yuǎn)！你快出來！”媽媽的聲音突然從院子里傳來，帶著慌不擇路的顫抖。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跑，看見媽媽跪在東屋門口，手死死抓著棺材蓋的紅布，臉色白得像紙。

“怎么了媽？”我跑過去，順著她的目光往棺材上看——蓋在棺材上的紅布歪了一角，原本釘?shù)盟浪赖你~釘，有兩根已經(jīng)松了，釘帽歪歪斜斜地翹著，像是被人從里面往外頂過。

“我今早來換香，就看見……就看見釘子松了?！眿寢尩穆曇舭l(fā)顫，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，“你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？她是不是……不想待在里面？”

二嬸也趕了過來，看見棺材上的松釘，倒吸一口涼氣：“這可不對勁啊，昨天釘棺材的時候，張木匠特意用錘子砸實了，怎么會松呢？”

幾個人圍著棺材，誰都不敢說話。鄉(xiāng)村的清晨很靜，只有風(fēng)吹過白幡的聲音，嘩啦嘩啦的，聽得人心里發(fā)毛。我盯著那兩根松掉的銅釘，忽然想起昨晚井邊的哭聲——姐姐摔進(jìn)去的，就是院子后面那口老井。

就在這時，院門口傳來腳步聲，一個穿著藏青色對襟褂子的老人走了進(jìn)來，手里拿著個布包，頭發(fā)花白，臉上的皺紋很深。是李先生，村里的陰陽先生，平時很少出門，誰家有怪事才會請他來。

“李叔，您怎么來了？”二叔趕緊迎上去，語氣里帶著驚訝。

李先生沒回答，徑直走到棺材前，蹲下身盯著松掉的銅釘，又抬頭看了看院子后面的老井，眉頭皺得緊緊的?！斑@不是普通的釘子松了，”他的聲音很沉，帶著點沙啞，“這是煞兆?！?/p>

“煞兆？”媽媽的聲音更抖了，抓住李先生的胳膊，“李叔，什么是煞兆？我家阿瑤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有怨氣？”

“你家姑娘是淹死的，死在井里，本就屬陰，加上她年紀(jì)輕輕，心里定有不甘?！崩钕壬焓置嗣撞牡哪玖希讣庠谏厦孑p輕敲了敲，“她這是要成煞了，怨氣積在棺材里，頂松了釘子，就是想出來?！?/p>

“成煞？那怎么辦啊李叔？”二嬸也急了，“她會不會……會不會害村里人？”

李先生搖了搖頭，目光落在我身上，看得我心里一緊。“她的怨氣不是沖村里人來的，”他頓了頓，聲音壓得更低，“是沖她最掛心的人來的。頭七那天，她肯定會回來，到時候要是找不見替身，恐怕……”

“替身？”我忍不住開口，聲音發(fā)顫，“李叔，您是說，姐姐頭七會回來索命？”

李先生點了點頭，從布包里拿出一張黃紙，上面畫著看不懂的符號?！八涝诰铮昶潜痪ё?，成煞之后，只有找個親近的人替她留在井里，她才能超生。”他把黃紙遞給媽媽，“你先把這張符貼在棺材上，能暫時壓著她的怨氣，別讓怨氣再積深了?！?/p>

媽媽接過黃紙，手還在抖，貼符的時候，指尖好幾次碰到棺材，嚇得趕緊縮回來?！袄钍澹速N符，還有別的辦法嗎？我不能讓阿瑤害了阿遠(yuǎn)啊，他們姐弟倆從小就親……”

“辦法不是沒有，但要冒風(fēng)險。”李先生走到井邊，盯著井口，“頭七那天晚上，你準(zhǔn)備好她生前穿的衣服，還有她最喜歡的東西，在井邊擺個供桌，再燒點紙錢。最重要的是，得有人在井邊守著，跟她好好說說話，解了她的怨氣。不過，守著的人得是她最親近的人，而且……要是她的怨氣解不開，守著的人恐怕會有危險?！?/p>

我站在旁邊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。姐姐最親近的人，除了媽媽，就是我了。頭七那天，我得去井邊守著她，我得跟她說說話，告訴她我很想她，告訴她別再抱著怨氣了。

風(fēng)吹過院子，白幡又響了起來，這次的聲音，好像比之前更響了些，像是姐姐在哭，又像是在應(yīng)著什么。我盯著那口老井，忽然覺得，井里的水好像比平時更黑了，黑得像要把人吸進(jìn)去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