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景淵從邊關(guān)回京的那日,靖王府的紅墻都似染了幾分暖意。柳玉茹借著“為王爺接風(fēng)”的由頭,要在澄瑞堂設(shè)家宴,傳話說“府中姬妾都需出席,不可缺席”。
汀蘭院接到消息時(shí),春桃正給沈清沅磨墨——自換了丫鬟,院里的日子順?biāo)炝瞬簧伲蚯邈涿咳粘苏磲t(yī)書,還會教春桃和秋紋識字?!肮媚?,正妃娘娘這宴,怕是沒那么好赴?!贝禾曳畔履V,語氣里滿是擔(dān)憂,“前幾日您剛從周管家那兒拿回份例,正妃娘娘定記著仇,指不定想在宴上給您難堪?!?/p>
沈清沅握著筆的手沒停,在紙上寫了個(gè)“穩(wěn)”字:“她要設(shè)局,躲是躲不過的。咱們提前準(zhǔn)備,別讓她抓住錯(cuò)處就好?!彼D了頓,看向云芝,“你去庫房看看,有沒有合適的衣裳——不用太華麗,素凈些,得體就好。”
傍晚的澄瑞堂張燈結(jié)彩,廊下掛著的鎏金燈籠映得滿院亮堂。沈清沅到的時(shí)候,蘇婉柔、李姬、張姬已經(jīng)到了,正圍著柳玉茹說話。柳玉茹穿著一身石榴紅錦裙,見沈清沅進(jìn)來,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——淺碧色襦裙,只簪了支銀海棠簪,素凈得像株不起眼的蘭草,嘴角便勾起抹若有若無的笑意。
“清沅來了?快坐?!绷袢阒噶酥缸钅┑奈恢?,“王爺剛回府,今日這宴,咱們得讓王爺高興。等會兒開席了,每人都得獻(xiàn)個(gè)藝,唱歌、跳舞、彈琴都行,可不能掃了王爺?shù)呐d?!?/p>
這話一出,李姬立刻接話:“娘娘說得是!臣妾早就練了支舞,定能讓王爺喜歡!”張姬也輕聲應(yīng)和,說自己會彈幾首小曲。蘇婉柔則笑著看向沈清沅:“妹妹剛?cè)敫恢瞄L什么?若是沒準(zhǔn)備,姐姐倒可以幫你想想辦法?!?/p>
沈清沅端著茶盞,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:“臣妾沒什么擅長的,到時(shí)候看王爺和娘娘的意思,隨便演一段就好?!?/p>
不多時(shí),蕭景淵來了。他卸了盔甲,換了身墨色常服,腰間系著塊白玉佩,眉宇間還帶著邊關(guān)的凌厲,卻比往日多了幾分煙火氣。柳玉茹立刻起身迎上去,笑著遞上茶:“王爺一路辛苦,快歇歇,菜馬上就好?!?/p>
宴席開得熱鬧,柳玉茹頻頻給蕭景淵布菜,李姬跳了支歡快的胡旋舞,張姬彈了首《平沙落雁》,都得了蕭景淵幾句淡淡的夸贊。輪到蘇婉柔時(shí),她彈了曲《高山流水》,琴技嫻熟,蕭景淵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。
最后,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沈清沅身上。柳玉茹放下筷子,笑意盈盈地說:“清沅,該你了。我記得你是御史家的女兒,定是飽讀詩書,要么彈彈琴,要么寫幅字,讓王爺也瞧瞧你的本事?”
話音剛落,就有丫鬟抬著一張琴和一張書桌過來。沈清沅起身走到琴前,剛要坐下,就發(fā)現(xiàn)琴身有一道明顯的裂痕,琴弦也松了兩根——這琴根本沒法彈。再看書桌上的紙,是最粗糙的草紙,墨也是摻了水的淡墨,寫出來的字定會洇得不成樣子。
滿座的人都看明白了,柳玉茹就是故意的,想讓沈清沅當(dāng)眾出丑。李姬忍不住低笑出聲,張姬別過臉,蘇婉柔則端著茶盞,眼神里藏著看戲的意味。云芝在后面急得手心冒汗,春桃和秋紋也緊張地攥緊了衣角。
蕭景淵皺了皺眉,卻沒說話,顯然是想看看沈清沅怎么應(yīng)對。
沈清沅卻沒慌,她輕輕撫了撫琴身的裂痕,轉(zhuǎn)身對柳玉茹行了一禮:“娘娘,這琴似乎有些不妥,怕是彈不出好聽的曲子;草紙淡墨,也寫不出工整的字,若是污了王爺?shù)难?,反倒不好?!?/p>
柳玉茹故作驚訝:“哎呀,怎么會這樣?許是丫鬟們拿錯(cuò)了……這可怎么辦?總不能讓你空著手吧?”
“也不是沒辦法?!鄙蚯邈涮ь^看向蕭景淵,語氣平靜卻不卑不亢,“臣妾雖不善歌舞琴棋,卻跟著父親學(xué)過幾年弈棋。王爺若是不嫌棄,臣妾想請王爺對弈一局,權(quán)當(dāng)獻(xiàn)藝,不知王爺意下如何?”
這話一出,滿座皆驚。誰都知道,蕭景淵最愛的就是弈棋,府里沒人敢跟他對弈,一來是怕下得不好惹他煩,二來是怕贏了他駁他面子。沈清沅竟敢主動(dòng)請他下棋,膽子也太大了。
柳玉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,她沒料到沈清沅會來這么一出,想攔卻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
蕭景淵眼中閃過一絲意外,隨即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:“好,那就對弈一局?!?/p>
丫鬟很快搬來了棋盤和棋子,蕭景淵坐在主位,沈清沅坐在他對面。她執(zhí)白棋,先落了一子,落在棋盤的“星位”,中規(guī)中矩。蕭景淵執(zhí)黑棋,落子凌厲,直奔“天元”,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氣勢。
起初,眾人都以為沈清沅會很快輸,可看著看著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棋路雖不張揚(yáng),卻步步縝密——蕭景淵攻得猛,她就守得穩(wěn),偶爾還能巧妙地化解他的攻勢,甚至在邊角處悄悄占了幾塊地盤。
蕭景淵的眼神漸漸變了,從最初的漫不經(jīng)心,變成了專注,甚至偶爾會停下來思考片刻。他沒料到,這個(gè)看似柔弱的側(cè)妃,棋藝竟如此不俗,思路清晰,布局也有章法,絕非只會些皮毛。
蘇婉柔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,眼底閃過一絲警惕——她原以為沈清沅只是個(gè)懂醫(yī)理的軟性子,沒成想還會弈棋,而且能讓蕭景淵如此專注,看來這人比她想的要厲害得多。
李姬也笑不出來了,張姬則悄悄打量著沈清沅,眼神里多了幾分敬佩。
一局棋下了近一個(gè)時(shí)辰,最后沈清沅故意讓了半子,以一子之差輸給了蕭景淵。她收起棋子,輕聲道:“王爺棋藝高超,臣妾甘拜下風(fēng)?!?/p>
蕭景淵看著棋盤,又看了看沈清沅,嘴角竟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:“你棋路很穩(wěn),心思也細(xì),是個(gè)懂棋的。”這是他入府以來,第一次對沈清沅說夸贊的話。
柳玉茹坐在一旁,臉色難看至極,卻又不得不強(qiáng)裝笑臉:“沒想到清沅妹妹棋藝這么好,倒是我之前看走眼了。”
宴席散后,蕭景淵走在前面,路過沈清沅身邊時(shí),忽然停下腳步,輕聲道:“往后若有興致,可去書房找我對弈?!闭f完,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沈清沅愣了愣,隨即躬身行禮:“謝王爺。”
回汀蘭院的路上,云芝興奮得差點(diǎn)跳起來:“姑娘!您太厲害了!那棋下得,連王爺都夸您了!還有王爺最后說的話,讓您去書房對弈呢!”
春桃和秋文也跟著笑,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神色。
沈清沅卻沒太激動(dòng),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,輕聲道:“今日只是僥幸。柳玉茹沒料到我會弈棋,王爺也只是覺得新鮮。往后的路,還得一步一步走?!?/p>
可她心里清楚,這一局棋,不僅解了今日的圍,更讓蕭景淵對她有了不一樣的印象——他不再只把她當(dāng)成“沈家送來的側(cè)妃”,而是開始注意到她的能力。這,便是她在深宅里,邁出的又一步。
而此刻的澄瑞堂里,柳玉茹正把一只茶杯摔在地上,碎片濺了一地。“沈清沅!又是她!”她氣得渾身發(fā)抖,“本想讓她出丑,沒成想倒讓她在王爺面前露了臉!看來,不給她點(diǎn)厲害嘗嘗,她是不知道這王府誰說了算!”
旁邊的嬤嬤連忙勸道:“娘娘息怒,來日方長,總有機(jī)會收拾她的。”
柳玉茹深吸一口氣,眼神變得陰狠:“沒錯(cuò),來日方長。我倒要看看,她還能得意多久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