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雪絮子下得綿密，粘在汀蘭院的竹籬上，慢慢積出層薄白。院角那株臘梅的花苞裹著霜花，看著比往日更顯冷峭。沈清沅坐在炭爐邊分揀藥材，手里捏著片曬干的薄荷，葉子脆得一碰就掉渣，指尖卻涼得像浸了雪水——打昨兒起，院里的份例就遲了，送來的炭摻著半筐碎渣，連廚房的熱粥都稀得能照見人影。

“姑娘！”春桃端著溫好的茶進(jìn)來，腳步?jīng)]穩(wěn)住，茶盞晃出點(diǎn)熱氣，“我剛?cè)ヤ揭戮?，聽見幾個婆子嚼舌根，說咱們家老爺……好像出事了！”她聲音發(fā)顫，眼圈紅得像浸了水，話沒說完就攥緊了帕子。

沈清沅捏薄荷的手猛地一頓，干葉“簌簌”落在桌上。她抬頭盯著春桃，聲音比炭爐里的余溫還低：“你說什么？父親怎么了？”

“我沒聽全，就聽見她們說，老爺在御史臺彈劾了戶部王侍郎，結(jié)果被反咬一口，說老爺‘誣告朝臣’，現(xiàn)在還關(guān)在御史臺的羈押室里呢！”春桃越說越急，眼淚差點(diǎn)掉下來，“她們還說，王侍郎是瑞王的人，瑞王已經(jīng)在陛下面前說盡老爺?shù)膲脑挘蚣疫@次……怕是兇多吉少了?！?/p>

“誣告朝臣？”沈清沅只覺得腦子“嗡”的一聲，眼前的藥材都晃了晃。父親沈明一輩子剛正，彈劾官員從來查得實(shí)實(shí)的，怎會平白被人反咬？她轉(zhuǎn)念就想通了——瑞王向來和蕭景淵不對付，這次分明是借著父親的事打壓蕭景淵，畢竟，她是靖王府的側(cè)妃，沈家倒了，蕭景淵也討不了好。

她強(qiáng)壓著心口的慌，對云芝道：“你趕緊去府門口看看，有沒有沈家派來的人，有的話讓進(jìn)來見我；沒有的話，就去京城的‘平安信?！o沈家遞個口信，問清楚到底怎么回事，再讓父親務(wù)必保重身體。”

云芝應(yīng)聲就往外跑，剛到院門口，就被倆守門的婆子攔了。婆子斜著眼睛，嘴里陰陽怪氣：“云芝姑娘這是往哪兒去？正妃娘娘剛傳了話，府里近來不太平，各院的人沒要緊事，不許隨便出府，也不許外人進(jìn)來?！?/p>

“我有要緊事！要給我家姑娘遞口信！”云芝急得臉通紅。

“要緊事也不行！”婆子梗著脖子，手往門框上一搭，“這是正妃娘娘的吩咐，你敢硬闖，就是違抗主母命令！”

云芝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卻不敢真的硬來——要是被扣上“違抗主母”的罪名，只會給姑娘添亂。她只能掉頭回來，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沈清沅。

沈清沅閉了閉眼，深吸口氣——柳玉茹定是早知道了沈家的事，故意攔著她，就是想讓她跟娘家斷了聯(lián)系，往后在王府里孤立無援。

沒多大功夫，府里的流言就傳開了。李姬在花園的石桌邊坐著，故意扯著嗓子說話，生怕旁人聽不見：“有些人啊，先前還仗著娘家是御史，在王府里擺譜，結(jié)果呢？父親犯了罪被關(guān)起來，怕是連自己都要被連累了！往后咱們可得離這種人遠(yuǎn)點(diǎn)，免得沾了晦氣?！?/p>

幾個低階姬妾跟著附和，眼神時不時往汀蘭院的方向瞟。張姬路過聽見了，皺著眉往別處挪了挪，沒敢搭話——沈家失勢，柳玉茹又明著要打壓沈清沅，這時候出頭，就是引火燒身。

蘇婉柔倒“好心”來了趟汀蘭院，手里提個描金食盒，進(jìn)門就拉著沈清沅的手，語氣軟乎乎的：“妹妹，沈家的事我聽說了，你可別太熬心。瑞王勢大，王侍郎又是他的人，這事怕是難辦。不過你也別慌，有王爺在，說不定能幫襯一把。”

這話聽著是安慰，實(shí)則是提醒——你娘家靠不住了，只能指望蕭景淵，可他愿不愿意幫你，還兩說呢。

沈清沅抽回手，端起茶盞抿了口，指尖涼得發(fā)僵：“多謝姐姐關(guān)心，父親自有分寸，我信他不會做誣告之事?！?/p>

蘇婉柔見她還嘴硬，笑了笑沒再多說，坐了會兒就走了。她剛出門，春桃就氣鼓鼓地拍了下桌子：“姑娘！良娣娘娘根本不是真心安慰您！她就是來看您笑話的！”

沈清沅沒說話，只望著窗外的雪。雪下得更大了，把王府的紅墻都裹成了白的，卻暖不了她心里的涼。她知道蘇婉柔說得對，瑞王勢大，父親這次是真的危險了；而她在王府，不僅幫不上忙，還可能因?yàn)樯蚣业氖拢涣袢銖氐撞认氯ァ?/p>

傍晚的時候，蕭景淵回來了。沈清沅猶豫了半盞茶的功夫，還是決定去書房找他——她知道蕭景淵和瑞王是政敵，父親的事，或許他能出手相助。

可剛走到書房門口，就聽見里頭傳來蕭景淵的聲音，帶著股子壓不住的疲憊，還有點(diǎn)煩躁：“瑞王借著沈御史的事，在朝堂上參了我一本，說我‘縱容家眷親屬誣告朝臣’，陛下已經(jīng)讓我閉門思過了！沈家這事，我暫時管不了，也不能管！”

沈清沅的腳像釘在原地，心一點(diǎn)點(diǎn)往下沉。她知道蕭景淵有難處，朝堂上的爭斗比后宅陰狠百倍，他這時候幫沈家，就是給瑞王遞刀子?？傻览矶级羌膺€是忍不住發(fā)酸，眼眶燙得慌——在她最需要靠一靠的時候，連唯一能指望的人，都只能躲著她。

小祿子從書房里出來，見了沈清沅，愣了愣趕緊躬身：“側(cè)妃娘娘，王爺他……心情不太好，您要不改日再來？”

沈清沅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：“我知道了，你替我告訴王爺，好好保重身體，別太勞累?！闭f完，轉(zhuǎn)身慢慢往汀蘭院走。

雪還在下，落在發(fā)間、肩上，涼得刺骨。她走得慢，腳下的積雪被踩出一個個淺坑，像極了現(xiàn)在的日子——每一步都難，卻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。

回到汀蘭院，院里冷清清的，炭爐里的火快滅了，只剩下點(diǎn)火星子。春桃和云芝坐在桌邊，臉都繃得緊緊的。見沈清沅回來，春桃趕緊起身：“姑娘，您回來了！炭快沒了，我去跟管家要，他們要是不給，我就跟他們理論去！”

“別去了。”沈清沅攔著她，聲音輕卻堅(jiān)定，“現(xiàn)在去要，他們只會更刁難咱們。先把剩下的炭攏一攏，能撐一晚是一晚。”

她走到妝臺前，拿起母親留下的“安”字銀鐲，輕輕套在手腕上。冰涼的銀器貼著皮膚，倒讓她心里穩(wěn)了點(diǎn)。她想起父親臨走時說的話：“清沅，無論遇到什么事，都要沉住氣，守住本心，才能度過難關(guān)?！?/p>

是啊，她不能慌，不能亂。父親還在御史臺等著消息，她要是先垮了，沈家就真的沒希望了。她必須在王府站穩(wěn)腳跟，找到機(jī)會幫父親洗清冤屈。

夜深了，汀蘭院的燈還亮著。沈清沅坐在燈下，重新整理藥材，每一樣都分得整整齊齊，動作慢卻穩(wěn)。春桃和云芝看著她的背影，也慢慢收起了慌亂——只要姑娘還在撐著，她們就有信心。

而澄瑞堂里，柳玉茹對著炭爐笑得眉眼都彎了，手里的銀簪子在火邊映出點(diǎn)光：“沈家倒了，我看沈清沅還怎么在王府立足！”轉(zhuǎn)頭對張媽說：“明日請安，你在眾人面前提提沈家的事，得讓所有人都知道，沈清沅就是個‘罪臣之女’，不配待在王府里。”

張媽趕緊應(yīng)下，臉上堆著諂媚的笑。柳玉茹端起酒杯，一飲而盡——她等這一天，等了太久了。沈清沅，你的好日子，到頭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