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雪連下了三日,靖王府的花園積了厚厚一層,連平日里熱鬧的賞梅亭都沒了人影。沈清沅裹緊了身上的素色披風,踩著積雪慢慢往前走——沈家的消息還沒傳來,柳玉茹扣著份例不放,院里的炭只夠勉強維持,她待在屋里悶得慌,便想著出來透透氣,順便看看能不能找機會給沈家遞信。
剛繞過假山,就聽見前面?zhèn)鱽頎巿?zhí)聲,夾雜著丫鬟的哭腔和婆子的呵斥,打破了花園的寂靜。沈清沅腳步頓了頓,順著聲音望去——不遠處的臘梅樹下,一個穿著淺紫色襦裙的女子正攔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,那兩個婆子手里拽著個小丫鬟,丫鬟的手腕被捏得通紅,眼淚掉個不停。
“你們憑什么打她?”女子的聲音清亮,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倔勁,“不過是不小心灑了點茶水在正妃娘娘的裙擺上,至于動這么大的手嗎?”
沈清沅認出那女子——是侍妾孟瑤。她是開國武將孟將軍的女兒,可惜孟家后來家道中落,父親病逝后,她便被族里送進王府做了侍妾。孟瑤性子直率,不懂后宅的彎彎繞,剛入府時就因為看不慣柳玉茹苛待下人,跟柳玉茹頂過嘴,之后便一直被孤立,院里的份例也常被克扣,比沈清沅如今的處境好不了多少。
那兩個婆子是柳玉茹身邊的,見攔著的是孟瑤,臉上滿是不屑:“孟姬娘娘少管閑事!這丫鬟笨手笨腳,沖撞了正妃娘娘,我們教訓她是按規(guī)矩辦事,輪不到您來插手!”
“規(guī)矩?”孟瑤冷笑一聲,上前一步把小丫鬟護在身后,“王府的規(guī)矩是‘主子犯錯罰月例,下人犯錯教規(guī)矩’,不是讓你們隨便動手打人!今日這事我管定了,你們要么放了她,要么跟我去見王爺,說說這‘規(guī)矩’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婆子們沒想到孟瑤這么硬氣,一時有些慌——她們雖仗著正妃的勢,卻也怕真鬧到蕭景淵面前,畢竟王爺最恨下人仗勢欺人。兩人對視一眼,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,撂下句“算你好運”,悻悻地走了。
孟瑤松了口氣,轉身扶起小丫鬟,柔聲問道:“沒事吧?手腕疼不疼?我屋里有活血化瘀的藥膏,等會兒給你送些過去。”
小丫鬟連忙磕頭道謝:“多謝孟姬娘娘,奴婢沒事,不敢勞煩娘娘。”說完,擦干眼淚,匆匆跑開了。
孟瑤直起身,剛要轉身,就瞥見站在不遠處的沈清沅,愣了愣,隨即露出個爽朗的笑:“是沈側妃?你也來花園散心?”
沈清沅走上前,笑著點頭:“剛出來走走,沒想到撞見剛才的事。孟姬姐姐倒是直率,敢為一個丫鬟出頭?!?/p>
“不過是看不慣她們仗勢欺人罷了?!泵犀巼@了口氣,走到臘梅樹下,伸手拂去枝椏上的積雪,“這王府里,像這樣被欺負的下人多了去了,我能幫一個是一個。不像有些人,只會跟著正妃后面捧高踩低。”
這話明顯是在說李姬那些依附柳玉茹的姬妾,沈清沅聽了,心里竟有些共鳴——她如今不也正因沈家的事,被這些人冷嘲熱諷嗎?
“姐姐說得是?!鄙蚯邈渥叩剿磉?,看著枝頭含苞的臘梅,“只是姐姐這樣直來直去,怕是會得罪不少人,往后在府里,更難立足?!?/p>
“得罪就得罪,我孟家的人,還沒學會趨炎附勢?!泵犀幷Z氣堅定,眼神卻有些落寞,“我父親在世時,常說做人要對得起良心,就算家道中落,這良心也不能丟。只是……在這深宅里,守著良心,日子確實不好過?!?/p>
她頓了頓,看向沈清沅:“我聽說你娘家出事了?那些人都在背后說你是‘罪臣之女’,連份例都被克扣了?”
沈清沅沒想到孟瑤會直接提起這事,愣了愣,隨即坦然點頭:“父親被人誣陷,眼下還在御史臺,我確實幫不上忙,只能先在府里穩(wěn)住?!?/p>
“誣陷?”孟瑤眼睛一亮,“我就知道沈御史不是那種人!他前兩年彈劾貪腐官員的事,京城里誰不知道?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!是不是瑞王?我聽說瑞王一直跟你家王爺不對付,定是想借著沈御史的事打壓你家王爺!”
沈清沅有些驚訝——孟瑤看似只懂打抱不平,竟也能看透朝堂上的彎彎繞。她點點頭:“姐姐說得沒錯,父親彈劾的王侍郎是瑞王的人,這次的事,十有八九是瑞王在背后搞鬼?!?/p>
“太過分了!”孟瑤氣得攥緊了拳頭,“瑞王這是既想害沈御史,又想坑你家王爺,簡直是兩面三刀!可惜我家現(xiàn)在沒了勢力,不然定要幫你們說說理!”
看著孟瑤義憤填膺的模樣,沈清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——自沈家出事以來,府里的人不是看她笑話,就是刻意疏遠,孟瑤是第一個不僅沒輕視她,還愿意站在她這邊的人。
她猶豫了片刻,輕聲道:“孟姬姐姐,我有個想法——你我都被柳玉茹打壓,如今我娘家又出事,更是孤立無援。不如咱們往后相互照應,若是柳玉茹再找我麻煩,姐姐若能幫著遞個消息;若是有人欺負姐姐,我也會盡力相幫。你看如何?”
孟瑤愣了愣,隨即大喜過望:“我正有此意!只是怕你嫌棄我性子直,幫不上什么大忙!有你這句話,往后咱們就是盟友!誰要是敢欺負你,我第一個不答應!”
看著孟瑤爽朗的笑容,沈清沅心里的沉重也輕了些。她知道,孟瑤沒有顯赫的家世,也沒有過人的智謀,卻有一顆正直的心,和一份難得的真誠——在這人心叵測的深宅里,這份真誠,比什么都珍貴。
兩人又在花園里聊了會兒,孟瑤說起自己在府里的經(jīng)歷——柳玉茹因為她頂撞過自己,不僅克扣她的份例,還故意把她的院子安排在最偏僻的西角,冬天冷得連炭都不夠用;李姬她們也常故意找她麻煩,說她“武將家的女兒粗魯,不配待在王府”。
沈清沅聽著,心里對孟瑤多了幾分同情,也更堅定了結盟的想法——她們都是被打壓的人,只有抱團取暖,才能在這深宅里多幾分生存的可能。
“姐姐若是缺炭,我院里還有些,等會兒讓春桃給你送些過去?!鄙蚯邈涞溃半m不多,卻也能撐幾日。”
孟瑤連忙推辭:“不行不行,你院里也不寬裕,我怎么能要你的炭?”
“咱們既是盟友,就不用這么見外。”沈清沅笑著說,“等我父親的事解決了,咱們的日子定會好起來的。到時候,咱們再一起在這花園里賞梅煮茶?!?/p>
孟瑤看著沈清沅眼中的堅定,心里也多了幾分希望,終于點頭答應:“好!那我就不客氣了!往后你有任何事,只管找我,我孟瑤別的沒有,力氣還是有的!”
夕陽西下,雪漸漸停了,金色的余暉灑在積雪上,泛著淡淡的光。沈清沅和孟瑤并肩往回走,腳下的積雪發(fā)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聲響,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清。
回到汀蘭院,春桃見沈清沅臉上有了笑意,好奇地問:“姑娘,您心情好些了?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?”
沈清沅笑著點頭,把遇到孟瑤結成盟友的事告訴了春桃和云芝。春桃興奮地說:“太好了姑娘!有孟姬娘娘幫忙,咱們就不用再怕那些人欺負了!”
云芝也松了口氣:“孟姬娘娘性子直,不會耍心眼,是個值得信任的人。往后咱們在府里,總算有個照應了?!?/p>
沈清沅走到窗邊,看著孟瑤院子的方向,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。她知道,這只是一個開始,往后的路依舊艱難,沈家的事還沒解決,柳玉茹的打壓也不會停止。但至少現(xiàn)在,她不再是一個人——有了孟瑤這個盟友,有了春桃和云芝的支持,她就能更堅定地走下去,等著父親洗清冤屈的那一天。
而此刻的澄瑞堂里,柳玉茹正聽著婆子匯報沈清沅和孟瑤在花園相遇的事,臉色瞬間沉了下來:“哼,兩個沒人撐腰的東西,還想抱團取暖?真是不自量力!”她對張媽道,“明日起,把孟瑤院里的份例再扣一半,我倒要看看,她們還能撐多久!”
張媽連忙應下,眼底滿是諂媚。柳玉茹望著窗外的積雪,眼神陰狠——沈清沅,孟瑤,你們以為結了盟就能跟我作對?等著瞧,我會讓你們知道,在這靖王府里,誰才是真正的主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