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王府的正廳里,檀香燃得極淡,卻壓不住滿室的凝重。蕭景淵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,墨色常服襯得他面色沉冷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白玉佩——這是他第三次在正廳召集后宅主子議事,前兩次皆是為了后宅爭斗,這一次,卻關(guān)乎“私通外男”的重罪,由不得他不慎重。
廳下兩側(cè),沈清沅身著月白襦裙,站得筆直,眼底無半分慌亂;柳玉茹則穿著正紅錦袍,領(lǐng)口的金線蟒紋在晨光下晃得人眼暈,只是指尖攥著的帕子早已皺成一團,泄露了她的緊張。周福、孟瑤及幾位有頭臉的姬妾站在兩側(cè),連大氣都不敢喘,唯有春桃捧著個青布包裹,站在沈清沅身后,眼神里滿是堅定。
“王爺,既然人都到齊了,就該讓沈清沅說說,她那封通外男的信是怎么回事!”柳玉茹率先開口,語氣帶著刻意的凌厲,想先聲奪人,“私通乃是大罪,若不嚴(yán)懲,往后王府的規(guī)矩何在?”
沈清沅抬眼,目光平靜地掃過柳玉茹:“正妃娘娘急著定我的罪,不如先看看我?guī)淼臇|西,再論是非?!彼龑Υ禾疫f了個眼色,春桃立刻上前,將青布包裹放在廳中的八仙桌上,層層打開——里面躺著一塊墨錠,墨色濃黑中泛著淡淡的朱砂紅,正是墨香齋的特制墨,旁邊還放著一張紙,紙上是墨香齋掌柜的親筆證詞,寫著“本月初十,靖王府澄瑞堂張媽購此墨,言為‘寫重要書信’用”。
“王爺請看,”沈清沅指著墨錠,聲音清晰,“這墨是京中墨香齋的特制款,摻了朱砂,氣味與假信上的墨味一模一樣。臣妾從未在墨香齋買過墨,所用皆是父親從江南帶來的徽墨,周管家可作證——前幾日臣妾讓春桃去庫房取墨,周管家還特意看過,皆是徽墨的包裝?!?/p>
周福連忙上前,拿起墨錠聞了聞,又點頭道:“回王爺,側(cè)妃娘娘所言屬實,汀蘭院的墨確是江南徽墨,與這摻朱砂的墨截然不同?!?/p>
柳玉茹臉色一白,強辯道:“不過是一塊相似的墨,怎能證明是張媽買的?說不定是沈清沅故意找了塊同款墨,栽贓給張媽!”
“是不是栽贓,問問李三便知?!泵犀幫蝗婚_口,側(cè)身讓開身后的人——正是之前幫張媽傳遞烏木匣子的馬房小廝李三。李三立刻跪在地上,磕了個響頭:“王爺饒命!小人之前受張媽威脅,不敢說實話!那日張媽讓小人去鎮(zhèn)國公府取一個烏木匣子,小人偷偷掀開看了,里面裝的是毛筆、宣紙,還有一張寫著字的紙,跟假信上的字跡很像!張媽還說,若是走漏了風(fēng)聲,就把小人趕出王府!”
“你胡說!”張媽從柳玉茹身后沖出來,指著李三的鼻子罵道,“我何時讓你去取過匣子?你這小廝,定是被沈清沅收買了,故意誣陷我!”
“張媽!”李三猛地抬頭,聲音帶著哭腔,“那日你給我賞錢時,掉了一枚鎮(zhèn)國公府的銀毫,我還撿起來還給你了,你忘了嗎?那銀毫上刻著‘柳’字,府里誰不知道?”
這話一出,張媽瞬間沒了聲音,臉色煞白地后退一步,險些摔倒。柳玉茹見狀,心也跟著沉了下去,卻仍不死心:“就算墨和匣子是真的,那信上的字跡與沈清沅的一模一樣,你又如何解釋?”
“字跡相似,卻有不同。”沈清沅走到桌前,拿起筆,在紙上寫下“修遠(yuǎn)兄親啟”五個字,與假信并排放著,“王爺請看,臣妾寫‘遠(yuǎn)’字時,末筆會有一個細(xì)微的頓筆;寫‘兄’字時,豎筆會微微向左偏。而假信上的‘遠(yuǎn)’字是直筆,‘兄’字的豎筆亦是筆直——這些細(xì)節(jié),仿字之人未曾留意,卻是最有力的證據(jù)。”
蕭景淵起身,走到桌前,仔細(xì)對比著兩紙上的字跡。果然如沈清沅所說,兩處細(xì)節(jié)截然不同,再想起之前看假信時,總覺得字跡少了幾分沈清沅平日的靈氣,此刻才明白,原來是仿字者只學(xué)了形似,未學(xué)神似。
“張媽,你還有什么話說?”蕭景淵的目光落在張媽身上,語氣冰冷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
張媽渾身發(fā)抖,知道再也瞞不住,“噗通”一聲跪在地上,連連磕頭:“王爺饒命!是奴婢糊涂!是正妃娘娘讓奴婢去買墨,讓奴婢找小廝去鎮(zhèn)國公府取仿字工具,也是娘娘讓奴婢把假信塞進(jìn)汀蘭院的!奴婢只是奉命行事,求王爺饒了奴婢一命!”
“你胡說!”柳玉茹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著張媽罵道,“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,竟敢誣陷本宮!王爺,臣妾沒有,臣妾真的沒有!”
“事到如今,你還想狡辯?”蕭景淵看著柳玉茹,眼底滿是失望,“張媽是你的陪嫁嬤嬤,若不是你指使,她怎敢私通鎮(zhèn)國公府,偽造書信?你為了打壓清沅,竟想出如此陰毒的法子,置王府名聲于不顧,置沈家顏面于不顧,你可知錯?”
柳玉茹知道大勢已去,雙腿一軟,癱坐在地上,眼淚順著臉頰滑落:“王爺,臣妾只是……只是太怕失去您,太怕失去正妃的位置了……求王爺看在鎮(zhèn)國公府的面子上,饒臣妾這一次……”
蕭景淵閉了閉眼,深吸一口氣——鎮(zhèn)國公府手握兵權(quán),是朝堂上的重要勢力,若嚴(yán)懲柳玉茹,定會得罪鎮(zhèn)國公,影響他與瑞王的制衡;可若是輕饒,又難平沈清沅的委屈,難服府中人的心。
他睜開眼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:“柳玉茹縱容嬤嬤偽造書信,栽贓側(cè)妃,擾亂后宅,即日起禁足澄瑞堂六個月,收回正妃印信,府中中饋暫由周福代管;張媽挑撥主仆,偽造證據(jù),杖責(zé)五十,逐出王府;李三揭發(fā)有功,賞五十兩銀子,調(diào)往前院當(dāng)差,不必再做馬房雜役?!?/p>
“至于清沅,”蕭景淵看向沈清沅,語氣緩和了些,眼底帶著歉意,“之前是本王錯信證據(jù),讓你受了委屈。即日起,禁足解除,汀蘭院的份例加倍,若有任何人再敢無故滋擾,按王府規(guī)矩嚴(yán)懲不貸?!?/p>
沈清沅屈膝行禮,聲音平靜卻帶著釋然:“謝王爺明察,臣妾不敢求加倍份例,只求往后能在汀蘭院安安穩(wěn)穩(wěn)過日子,便心滿意足?!?/p>
孟瑤站在一旁,看著沈清沅洗清冤屈,終于松了口氣,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;周福也暗自點頭,覺得王爺?shù)奶幹霉剩阮櫲随?zhèn)國公府的顏面,也給了沈清沅交代;李姬、張姬等人則暗自心驚,再也不敢小覷這位看似溫和的側(cè)妃——能在“私通”重罪中自證清白,還讓正妃受罰,這份智慧與膽識,絕非尋常女子所有。
正廳的檀香漸漸散去,柳玉茹被丫鬟扶著,狼狽地回了澄瑞堂;沈清沅跟著蕭景淵走出正廳,晨光落在她身上,暖得她指尖都泛起了暖意。
“之前的事,委屈你了?!笔捑皽Y停下腳步,看著她的眼睛,語氣里滿是愧疚,“往后府中若再有類似的事,你不必忍,直接來找我便是?!?/p>
沈清沅抬頭,撞進(jìn)他深邃的眼眸里,那里有歉意,有認(rèn)可,還有一絲她未曾見過的溫和。她輕輕點頭:“謝王爺,臣妾知道了?!?/p>
春桃跟在后面,看著兩人的背影,心里比自己受賞還高興——姑娘終于洗清了冤屈,往后在王府里,再也沒人敢隨意欺負(fù)她們了。
而澄瑞堂里,柳玉茹坐在窗邊,看著窗外飄落的紫藤花瓣,眼淚無聲地掉在衣襟上。張媽的慘叫聲從院外傳來,一聲聲刺得她心尖發(fā)疼。她知道,這次她不僅沒能扳倒沈清沅,反而丟了中饋權(quán),禁足六個月,往后在王府里,怕是再也沒機會與沈清沅抗衡了??伤D(zhuǎn)念一想,鎮(zhèn)國公府還在,父親絕不會讓她就這么被打壓——沈清沅,咱們的賬,還沒算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