汀蘭院的雨總算歇了,可天還是悶得慌,鉛灰色的云壓在頭頂,連院角那棵石榴樹的新葉都蔫頭耷腦的,沒一點精神。沈清沅坐在桌前,手里捏著那包斷腸草,指尖蹭過藥紙邊緣,磨得指腹發(fā)澀——這是她從藥庫領(lǐng)的,當(dāng)時特意讓管事王伯在紙角蓋了個小方印,現(xiàn)在印子還清清楚楚,可蕭景淵剛帶來的那包“證據(jù)”,卻連個印影都沒有。
“姑娘,外面送東西來了,說是王爺讓給您的?!痹浦サ穆曇魪拈T縫里鉆進來,輕輕的,帶著點怕惹她心煩的小心。
沈清沅起身走到門邊,侍衛(wèi)遞進來個木盒,打開一看,是件素色的夾棉披風(fēng),還有張疊得整齊的紙條。字是蕭景淵的,筆鋒還是那么硬,寫著“天涼添衣,別凍著”。她捏著紙條,指腹蹭過墨跡,心里卻沒半分暖——他倒還記著她怕冷,卻沒寫一句“我信你”,連問都沒問一句“是不是真的跟你沒關(guān)系”。
沒等她把紙條疊好,院外就傳來腳步聲,重得像踩在人心上。是蕭景淵,穿一身墨色常服,領(lǐng)口沾了點雨氣,臉色比天上的云還沉。他身后跟著周福,手里捧著個賬冊,還有個小布包,不用看也知道,是那包沒印的斷腸草。
“清沅?!彼驹谠洪T口,手插在常服腰側(cè),沒進門,聲音平得像院外的積水,“藥庫的賬冊,還有從你院里找的斷腸草,你看看,是不是你領(lǐng)的那批。”
沈清沅接過賬冊,翻到她領(lǐng)藥的那頁——簽名是她的,王伯的印鑒也在,旁邊還寫著“治丫鬟濕疹用”??稍倏粗芨J掷锏牟及?,打開來,藥紙白凈,連個印邊都沒有。“王爺,這不是我的。”她把布包推回去,聲音有點發(fā)緊,“我領(lǐng)的那批,王伯在紙角蓋了小方印,您現(xiàn)在去藥庫問,他肯定記得。”
“問過了?!笔捑皽Y的眉頭擰成個疙瘩,指節(jié)敲了敲身邊的廊柱,聲音里添了些躁意,“王伯說,那天他忘了蓋章,這批就是你領(lǐng)的。還有李姬、張姬,都跟周福說,見你去藥庫問過斷腸草的用法,說要‘研究藥性’——研究藥性用得著領(lǐng)半兩?”
沈清沅愣了,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——王伯怎么會這么說?當(dāng)時他明明笑著把藥包遞給她,說“蓋了印您放心,錯不了”。李姬張姬更是連藥庫門都沒跟她碰見過,她們作的哪門子證!“王爺,這是栽贓!王伯在撒謊,李姬張姬也是假證!是蘇婉柔安排的,您信我!”
她往前想走一步,卻被侍衛(wèi)橫臂攔住。蕭景淵看著她,眼神里的復(fù)雜慢慢淡了,只剩一層冷:“清沅,沒證據(jù)的話別亂講。柳玉茹躺在哪,藥渣里有斷腸草,你領(lǐng)過斷腸草,還有人證——這些擺出來,誰會信你沒做?”
“您會信??!”沈清沅的聲音突然就顫了,眼淚沒忍住,砸在衣襟上,“之前假信的事,是誰幫您找出張媽的?您在邊關(guān)時,是誰給您寫的風(fēng)寒方?現(xiàn)在就因為柳承業(yè)帶兵來鬧,您就寧愿信這些假東西,也不信我了?”
蕭景淵的喉結(jié)動了動,眼神軟了一瞬,可很快又硬了回去。他別開臉,看著院外的石榴樹,聲音沉得像石頭:“我沒忘你幫過我,但現(xiàn)在不一樣。柳承業(yè)手里有京營的兵,還拉了勛貴黨,我要是不給個說法,不光是你,整個靖王府都得跟著栽進去。你以為我想這樣?”
“所以就要拿我的清白換?”沈清沅抹了把眼淚,心里涼得像揣了塊冰,“王爺,您要的是安穩(wěn),是權(quán)勢,不是我這個人,也不是什么清白,對不對?”
蕭景淵猛地回頭,眼神里有怒意,還有點別的什么,快得抓不?。骸澳銊e胡攪蠻纏!我已經(jīng)讓人看住你了,等柳玉茹醒了,或者找到真兇,自然會還你清白?!闭f完,他轉(zhuǎn)身就走,常服的下擺掃過門檻,帶起點灰塵,連個回頭都沒有。
沈清沅順著門板滑坐在地,手里還攥著那包有印的斷腸草。院外的侍衛(wèi)腳步聲又響起來,重得讓人心里發(fā)慌。她知道,蕭景淵已經(jīng)信了那些假證據(jù),至少,他愿意信——在柳承業(yè)的刀子和她的清白之間,他選了前者。
正廳里這會兒也沒安生。柳承業(yè)坐在上首的椅子上,手里端著茶杯,茶沫子都涼了,卻沒喝一口。見蕭景淵進來,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,“咚”的一聲,茶水濺了滿桌:“跟那毒婦談完了?三日之期就剩兩天了,你要是還拿不出交代,我現(xiàn)在就進宮找陛下評理!”
蕭景淵坐在他對面,手指按了按眉心,聲音里滿是疲憊:“岳父,證據(jù)還有疑點,能不能再寬限幾天?我再查……”
“疑點?”柳承業(yè)冷笑一聲,手指點著桌案,“人證物證都在,你跟我說疑點?蕭景淵,我看你是被那毒婦迷昏頭了!我女兒要是醒不過來,就算拼了我鎮(zhèn)國公府,也得讓她陪葬!”
蕭景淵的拳頭攥得指節(jié)發(fā)白,卻沒反駁。他知道,柳承業(yè)說得出做得到。他抬頭對周福道:“把春桃?guī)н^來,我親自問?!?/p>
春桃被帶進來時,還綁著胳膊,頭發(fā)亂了,嘴角破了點皮,卻依舊梗著脖子。蕭景淵看著她,聲音放軟了些:“春桃,你說實話,是不是你幫你家姑娘把藥放進正妃的湯里?只要你認(rèn)了,我放你出府,再給你銀子,讓你找家人?!?/p>
“我沒做!”春桃的聲音有點啞,卻很堅定,“就算打死我,我也不會誣陷姑娘!王爺,您要是還有點良心,就好好查,別讓真兇躲在后面笑!”
蕭景淵閉了閉眼,揮揮手讓周福把人帶下去。柳承業(yè)在旁邊看著,臉色更沉:“你看看,連個丫鬟都這么嘴硬,可見那毒婦平時怎么教的!蕭景淵,別等了,明日你就把她……”
“岳父!”蕭景淵打斷他,聲音里帶著點最后的堅持,“再等一天,就一天。要是明天柳玉茹還沒醒,我再給您交代?!?/p>
柳承業(yè)盯著他看了半天,終于哼了一聲:“行,我就再信你一次。明天要是還沒結(jié)果,別怪我不客氣!”
消息傳到汀蘭院時,云芝的聲音都帶著哭腔:“姑娘,王爺說……說您涉嫌下毒,證據(jù)確鑿,繼續(xù)軟禁,還不許任何人探視……”
沈清沅坐在桌前,沒說話。她拿起那包有印的斷腸草,又翻了翻桌上的醫(yī)案,忽然,手指頓住了——翠兒!柳玉茹的補湯天天是翠兒端進去的,那丫頭是蘇婉柔早年從蘇家?guī)淼倪h親!
她猛地站起身,走到門邊,對云芝道:“云芝,你想辦法去澄瑞堂,找機會跟翠兒說句話,問問她最近給正妃端湯時,有沒有見著別人碰過湯碗。記住,別讓人發(fā)現(xiàn),尤其是蘇婉柔的人!”
云芝連忙應(yīng)下:“姑娘放心,我一定小心!”
沈清沅靠在門上,看著院外的天空。雖然還是陰的,但她心里卻亮了點——翠兒是蘇婉柔的人,說不定她就是下毒的人。只要能從翠兒嘴里套出話,她就能洗清冤屈。這是她現(xiàn)在唯一的希望,也是春桃的希望,她不能放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