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雍景和年間,江南蘇州府的雨總帶著化不開的纏綿。平江路深處的一座舊宅里,落魄書生蘇墨(宋之賀第四世)正對著案上的《詩經(jīng)》發(fā)愁,指尖反復(fù)摩挲著泛黃的書頁,眉峰間凝著與這江南煙雨不符的愁緒。他出身寒門,父母早逝,唯有一手好字與滿腹詩書相伴,卻因家道中落,連進(jìn)京趕考的盤纏都湊不齊。
“蘇公子,夜深了,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?!?/p>
一道溫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,伴隨著輕微的腳步聲,沈清沅(江知越第四世)端著一盞熱茶走進(jìn)來。她是蘇州府首富沈老爺?shù)莫毰?,自幼飽讀詩書,卻不似尋常富家小姐那般嬌縱,反倒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溫婉。自上月在書肆與蘇墨相識,她便常來這舊宅探望,或送些吃食,或陪他探討詩文。
沈清沅將茶盞放在案上,目光落在《詩經(jīng)》上,輕聲道:“公子這是在研讀《邶風(fēng)》?‘死生契闊,與子成說’這句,公子曾說過,是世間最動人的承諾。”
蘇墨抬頭,望著她眼中的溫柔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。他起身,將案邊的椅子挪到她面前:“清沅姑娘也懂《詩經(jīng)》?”
“略懂皮毛罷了?!鄙蚯邈渥?,指尖輕輕拂過茶盞的紋路,“家父曾教我,‘詩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無邪’。公子的詩文,便有這份‘無邪’之意?!?/p>
此后,沈清沅便成了這舊宅的???。每當(dāng)夜幕降臨,她便提著一盞蓮花燈,穿過煙雨朦朧的小巷,來到蘇墨的書房。蘇墨抄經(jīng)時,她便在一旁研墨;蘇墨作詩時,她便輕聲誦讀,為他尋找靈感。燭火的光映著兩人的身影,書頁間的墨香混著她發(fā)間的蘭花香,成了這江南夜色中最溫柔的風(fēng)景。
“清沅,”一日,蘇墨忽然停下筆,目光落在沈清沅的發(fā)間,“我在《詩經(jīng)》卷尾題了句話,你且看看?!?/p>
沈清沅好奇地拿起《詩經(jīng)》,翻到最后一頁,只見上面寫著“執(zhí)子之手,與子偕老”八個字,字跡蒼勁有力,卻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柔。她的臉頰瞬間泛紅,心跳也不由得加快,輕聲道:“公子這是……”
蘇墨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衫傳來,似要驅(qū)散她心中的不安:“清沅,我雖落魄,卻有一顆對你的真心。若你不嫌棄,待我進(jìn)京趕考,高中之后,便來沈家提親,娶你為妻,可好?”
沈清沅望著他眼中的真誠,用力點頭,淚水卻忍不住滑落:“蘇郎,我信你。無論你是否高中,我都愿與你相守一生。”
兩人私定終身后,蘇墨便收拾行囊,準(zhǔn)備進(jìn)京趕考。臨行前,沈清沅將一支玉蝶梅簪插在他的發(fā)間——這支簪子是她母親的遺物,據(jù)說能帶來好運。“蘇郎,此簪伴你同行,就當(dāng)我陪在你身邊?!彼p聲說,眼中滿是不舍。
蘇墨握住她的手,輕聲道:“清沅,等我回來。我定會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地娶你,讓你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?!?/p>
可他沒想到,這一去,竟成了永別。
蘇墨在京城不負(fù)眾望,高中狀元??删驮谒麥?zhǔn)備回鄉(xiāng)提親時,宰相卻派人將他請入相府,提出要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?!疤K狀元,你若娶了小女,將來的仕途定會一帆風(fēng)順,何樂而不為?”宰相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,眼中滿是算計。
蘇墨心中一緊,連忙拒絕:“宰相大人,學(xué)生已有婚約在身,不敢辜負(fù)良人?!?/p>
“婚約?”宰相冷笑一聲,“不過是江南的一個富家小姐罷了,怎能與我相府千金相比?‘侯門一入深似海’,蘇狀元,你可要想清楚了!”
此后,宰相便以蘇墨的前途相要挾,若他不答應(yīng)婚事,便要將他貶為庶民,甚至株連沈清沅一家。蘇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——一邊是與沈清沅的承諾,一邊是家族的安危與自己的前途。他日夜難眠,卻始終無法做出抉擇。
而遠(yuǎn)在蘇州的沈清沅,自從蘇墨進(jìn)京后,便日日在城門口等待。春去秋來,她從春暖花開等到白雪皚皚,卻始終沒有等到蘇墨的身影。起初,她還能收到蘇墨的書信,信中滿是思念與承諾;可后來,書信漸漸減少,最后竟徹底斷了音訊。
沈清沅的心漸漸涼了,她開始茶飯不思,夜不能寐,原本紅潤的臉頰變得蒼白,身體也日漸消瘦。丫鬟勸她:“小姐,或許公子在京城有要事耽擱了,您可千萬別傷了身子啊。”
可沈清沅卻搖了搖頭,她望著窗外的煙雨,眼中滿是絕望:“他定是忘了我了?!铋T一入深似?!?,他高中狀元,怎還會記得我這個江南女子?”
相思成疾的沈清沅,終究沒能等到蘇墨的歸來。在一個飄著細(xì)雨的清晨,她躺在病榻上,氣息微弱。她顫抖著拿起蘇墨送她的素箋,用最后的力氣寫下“曾與美人橋上別”七個字,墨跡被淚水暈染,似在訴說著她無盡的悲傷。寫完最后一筆,她便永遠(yuǎn)地閉上了眼睛,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支玉蝶梅簪——那是蘇墨臨行前,她插在他發(fā)間的簪子,后來被他托人送了回來,說是要留作念想。
沈清沅去世的消息傳到京城時,蘇墨正在準(zhǔn)備與宰相女兒的婚禮。他得知噩耗的那一刻,如遭雷擊,手中的喜帖掉落在地。他不顧宰相的阻攔,瘋了似的沖出相府,騎著快馬向蘇州趕去。一路上,他腦海中不斷浮現(xiàn)出與沈清沅相處的點滴——她為他研墨的模樣,她輕聲誦讀詩文的聲音,她在城門口等待的身影……每一個畫面,都讓他心如刀絞。
趕到蘇州時,沈清沅早已下葬。蘇墨來到她的墳前,望著那座孤零零的墓碑,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。他從懷中取出那支玉蝶梅簪,插在墳前的泥土里,又拿出筆墨紙硯,在素箋上續(xù)寫下“恨無消息到今朝”七個字。筆落的瞬間,他一口鮮血噴出,濺在素箋上,與墨跡融為一體。
“清沅,我對不起你……”蘇墨的聲音帶著哽咽,身體漸漸失去力氣,倒在了墳前。他望著沈清沅的墓碑,眼中滿是悔恨與不舍,“若有來生,我定要好好守護(hù)你,再也不與你分離……”
蘇墨去世后,百姓們將他與沈清沅合葬在一起。令人稱奇的是,他們的墳頭竟長出了一片細(xì)竹,竹影在月光下?lián)u曳,似在訴說著這段未了的緣分。每當(dāng)夜深人靜時,人們總能看見竹影映在墓碑上,與月光交織成一片清冷的景象,恰如張繼筆下“月落烏啼霜滿天”的悵惘。
而那半截詩“曾與美人橋上別,恨無消息到今朝”,也成了后世“書生薄命,佳人早逝”的凄美典故。江南的百姓們常常在煙雨朦朧的日子里,來到他們的墳前,為他們獻(xiàn)上一束鮮花,或是輕聲誦讀這首詩,以此紀(jì)念這段跨越生死的深情。
歲月流轉(zhuǎn),墳頭的細(xì)竹愈發(fā)茂盛,玉蝶梅簪也漸漸與泥土融為一體。可蘇墨與沈清沅的故事,卻如江南的煙雨般,永遠(yuǎn)留在了人們的心中,也為宋之賀與江知越的十世輪回,添上了最令人扼腕的一筆。他們不知道,這一世的遺憾,不是結(jié)束,而是為了下一世更好的重逢——他們的緣分,早已刻在陰陽玉髓上,刻在每一世的相遇與離別中,縱使歷經(jīng)千難萬險,也終會迎來圓滿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