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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師篇 弦斷天涯

江月知我意

大楚承平年間,江南臨安的“聽松閣”里,總有一道清越的琴音繞梁不散。琴師蘇清弦(宋之賀第六世)端坐于案前,指尖在琴弦上輕攏慢捻,一曲《鳳求凰》從他指下流出,時而纏綿如訴,時而激昂如泣,引得閣中茶客駐足聆聽,連窗外的春雨都似被這琴音打動,落得愈發(fā)溫柔。

蘇清弦生得眉目清俊,素衣長衫上總沾著淡淡的松煙墨香,腰間懸著一塊溫潤的玉佩,上面刻著“江月”二字——這是他不知為何,自幼便刻下的字跡,似在等待著什么人。他的琴技冠絕江南,卻從不為權貴奏樂,只愿在這聽松閣中,為尋常百姓彈一曲人間煙火。

這日,《鳳求凰》剛落,閣中便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:“先生此曲,有‘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’之意,卻也藏著‘相思相見知何日’的悵惘,不知晚輩說得對否?”

蘇清弦抬頭,見閣外立著一位素衣女子,雨絲沾濕了她的發(fā)梢,卻絲毫不減她眉眼間的清淺。她手中握著一把油紙傘,傘面是淡雅的蘭草紋,與她周身的氣質相得益彰。這女子便是江知越(第六世),此世她為江南書生之女,自幼通曉音律,聽聞蘇清弦的琴音,便特意冒雨前來,只為尋一位知音。

“姑娘懂琴?”蘇清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,隨即起身相邀,“雨大,不如進來避雨,再聽在下彈一曲?”

江知越點頭,收了油紙傘,走到案前坐下。她望著蘇清弦手中的琴,輕聲道:“先生的琴音,似能懂人心。我叫江知越,愿為鐘期,聽君琴音,不知先生可愿收我這個知音?”

蘇清弦心中一動,這名字似在他耳邊回響了千百年。他望著江知越眼中的真誠,輕聲道:“清弦何幸,得遇鐘期。從今往后,我的琴音,只為你一人而彈?!?/p>

此后,江知越便成了聽松閣的常客。蘇清弦彈琴時,她便坐在一旁,輕聲和著節(jié)拍;蘇清弦創(chuàng)作新曲時,她便為他研磨鋪紙,提出自己的見解。月光皎潔的夜晚,兩人會在閣外的梨花樹下合奏,蘇清弦彈《鳳求凰》,江知越唱《西洲曲》,琴音與歌聲交織,似“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難得幾回聞”,引得周圍百姓紛紛駐足,以為是仙人下凡。

“知越,”一日,蘇清弦將一把新制的琴遞到江知越面前,琴身是百年梧桐所制,泛著溫潤的光澤,琴尾刻著“江月”二字,是用金粉所書,在月光下熠熠生輝,“這把琴,我喚它‘月華琴’,琴尾的‘江月’,是我為你刻的。往后,它便陪在你身邊,替我護你周全?!?/p>

江知越撫摸著琴身,指尖傳來梧桐木的溫潤,心中滿是感動:“清弦,有此琴在,便如你在我身邊一般。無論日后如何,我都會好好珍藏它。”

兩人約定,待蘇清弦攢夠了銀兩,便去江家提親,從此相守一生。可命運的齒輪,卻在此時悄然轉向。

當朝宰相聽聞蘇清弦的琴技,便派人將他請入相府,名為“切磋琴藝”,實則是想讓他留在府中,為自己的女兒奏樂。宰相的女兒容貌秀麗,卻驕縱任性,見蘇清弦眉目清俊,便心生愛慕,非要宰相將自己許配給蘇清弦。

“蘇琴師,只要你娶了小女,日后的榮華富貴,享用不盡?!痹紫嘧谔珟熞紊希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,“若你不答應,休怪我對你不客氣!”

蘇清弦心中一緊,連忙拒絕:“宰相大人,學生已有婚約在身,不敢辜負良人。還請大人放我回去,我與未婚妻還等著團聚。”

“婚約?”宰相冷笑一聲,“不過是江南的一個普通女子罷了,怎能與我相府千金相比?你若識相,便乖乖應下這門親事;若不識相,我便將你關進大牢,讓你永世不得與那女子相見!”

此后,蘇清弦便被軟禁在相府中,不得與外界聯(lián)系。他日夜思念江知越,卻苦于無法傳遞消息。而遠在臨安的江知越,自從蘇清弦被請入相府后,便再也沒有收到他的音訊。她日日在聽松閣等待,從春暖花開等到白雪皚皚,卻始終沒有等到蘇清弦的身影。

三年時間,轉瞬即逝。江知越的容顏漸漸憔悴,她手中的月華琴,也蒙上了一層灰塵。一日,她從一位從京城來的茶客口中得知,蘇清弦已答應宰相的要求,即將迎娶相府千金,成為當朝駙馬。

“呵,原來如此……”江知越輕聲呢喃,眼中滿是絕望。她回到家中,取出月華琴,望著琴尾的“江月”二字,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。她拿起一把剪刀,毫不猶豫地剪斷了琴弦——琴弦斷裂的瞬間,似有一聲悲鳴在屋中回蕩,恰如岳飛筆下“知音少,弦斷有誰聽”的悵惘。

“清弦,你既已負我,這琴,這情,便也斷了吧?!苯綄嘞业脑氯A琴收好,收拾了簡單的行囊,遠走天涯。她不知道,蘇清弦從未答應宰相的要求,他一直在尋找機會逃出相府,回到她的身邊。

蘇清弦終于在新婚之夜,趁眾人不備,逃出了相府。他騎著快馬,日夜兼程地向臨安趕去,心中只有一個念頭——找到江知越,向她解釋清楚??僧斔氐脚R安時,卻得知江知越早已離開,不知去向。

蘇清弦沒有放棄,他沿著江南的河流,四處尋找江知越的蹤跡。他走過蘇州的平江路,走過杭州的西湖畔,走過富春江的浣紗石,卻始終沒有找到她的身影。直到一個飄著細雨的清晨,他在江南的一個小村莊里,聽見幾個孩童在唱《鳳求凰》,歌聲稚嫩,卻帶著淡淡的悲傷。

“你們這曲子,是誰教你們的?”蘇清弦連忙上前,聲音帶著顫抖。

一個孩童抬頭望他,天真地說:“是一位素衣姐姐教我們的。她說這曲子里藏著她的心事,還說若有一天,有位彈琴的先生來問起,便告訴他,她很想他。不過,那位姐姐已經去世了,就在上個月。”

蘇清弦如遭雷擊,身體踉蹌了一下。他望著孩童們天真的臉龐,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江知越的身影——她在梨花樹下聽他彈琴的模樣,她為他研磨鋪紙的模樣,她握著月華琴淺笑的模樣……每一個畫面,都讓他心如刀絞。

蘇清弦來到江知越的墓前,那是一個孤零零的土堆,沒有墓碑,只有一株小小的蘭草,在雨中輕輕搖曳。他從懷中取出一把新制的琴,這是他在尋她的路上,親手所制,琴尾依舊刻著“江月”二字。

“知越,我來晚了……”蘇清弦坐在墓前,指尖在琴弦上撥動,一曲《鳳求凰》從他指下流出,卻滿是悲泣與悔恨。琴音落時,他猛地將琴摔在地上,琴身碎裂的瞬間,他一口鮮血噴出,濺在蘭草上。

“知越,你等著我,我這就來陪你……”蘇清弦的聲音越來越輕,漸漸沒了氣息。

令人稱奇的是,蘇清弦摔琴的地方,竟長出了一片幽蘭,蘭香濃郁,繞著江邊久久不散,似在訴說著這段“琴師與知音”的深情。江南的百姓們得知此事后,無不嘆息,他們將蘇清弦與江知越合葬在一起,還在他們的墳前種滿了幽蘭。

此后,每當春風拂過江南,幽蘭便會綻放,蘭香隨著江風飄散,似有琴音在其中回蕩,那是蘇清弦與江知越的《鳳求凰》,是他們跨越生死的約定。而那斷弦的月華琴,被百姓們珍藏在聽松閣中,成為了江南畫壇的一段佳話,也為宋之賀與江知越的十世輪回,添上了最令人心碎的一筆。他們不知道,這一世的離別,不是結束,而是為了下一世更好的重逢——他們的緣分,早已刻在陰陽玉髓上,刻在每一世的相遇與離別中,縱使歷經千難萬險,也終會迎來圓滿的那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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