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啟永樂年間,錢塘江畔的漁村里,住著個叫宋阿漁(宋之賀第九世)的年輕漁夫。他無父無母,獨守著一艘舊漁船,每日日落而出、月升而返,漁網里撈的是魚蝦,心中藏的卻是片說不清的空?!傇趬衾锟匆娨黄褐氯A的海面,有位素衣女子在浪尖上歌唱,歌聲清越,卻帶著化不開的悵惘,醒來時枕巾總濕著一片,額間的月形朱砂(第八世江知越所留)還泛著淡淡的熱。
這年中秋,錢塘江的潮水比往常更盛。宋阿漁駕著漁船,趁著月色往江心劃去。銀輝灑在江面,如鋪了層碎玉,漁網拋出去時,竟意外地沉得厲害,似網住了千斤重物。他使勁往上拉,手臂青筋暴起,直到漁網露出水面,才看清里面的景象——不是尋常的魚,竟是位人身魚尾的女子。
她的尾鰭泛著淡藍的月華,鱗片在月光下閃著珍珠般的光澤,素衣被海水打濕,貼在身上,勾勒出纖細的身形。最奇的是,她的眼角不斷有淚珠滾落,滴在漁網上,竟化作一顆顆瑩白的珍珠,泛著溫潤的光,恰如李商隱筆下“滄海月明珠有淚,藍田日暖玉生煙”的意境,美得讓人心顫。
這便是江知越(第九世)。此世她為錢塘江中的鮫人,因八世前附在月華里的精魄與江水相融,化為此形,日日在江中歌唱,似在尋找什么,卻總也記不清要找的人是誰。今夜她本在江心賞月,卻不慎被漁網纏住,尾鰭被漁線勒出細痕,疼得她眼淚直流,竟忘了自己的淚珠能化為珍珠。
“你……你是鮫人?”宋阿漁愣在船頭,手中的船槳“啪嗒”一聲掉進水里。他自幼聽老漁民說過鮫人的傳說,卻從未想過會真的遇見。
江知越抬頭望他,眼中滿是警惕,卻也藏著一絲委屈:“放我走。我的尾鰭被你的漁網纏住了?!彼穆曇羟鍧櫍平鬟^青石,與宋阿漁夢中的歌聲漸漸重疊。
宋阿漁這才回過神,連忙放下船槳,小心翼翼地解開漁網上的線。他的動作很輕,怕弄疼她,指尖觸到她尾鰭上的鱗片時,竟傳來一陣熟悉的暖意——這感覺,似在很久很久以前,在昆侖墟的雪地里,在鎖妖塔的縫隙間,都曾感受過。
“好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宋阿漁退到船尾,望著她。
江知越甩了甩尾鰭,卻沒有立刻離開。她望著宋阿漁額間的月形朱砂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動,似有什么東西要沖破記憶的屏障?!澳憬惺裁疵郑俊彼p聲問道,尾鰭輕輕拍打著水面,濺起細碎的水花。
“宋阿漁?!彼麚狭藫项^,有些不好意思,“就住在江邊的漁村?!?/p>
“我叫江知越?!彼壑蟹浩鹞⒐?,“謝謝你放了我。”說完,她尾鰭一擺,沉入江中,只留下幾顆瑩白的珍珠,散落在漁網上。
從那以后,宋阿漁每晚駕船捕魚時,江知越都會來陪他。她浮在船邊,尾鰭泛著月華,為他指引魚群的方向;他則會帶些剛烤好的魚蝦,放在船邊的竹籃里,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取走。有時,她會在月光下為他歌唱,歌聲清越,似“欸乃一聲山水綠”的靈動,引得江面上的魚蝦都圍攏過來,連潮水都變得溫柔。
“知越,你唱的是什么歌?”一日,宋阿漁忍不住問道,手中的漁網停在半空。
江知越望著他,眼中滿是溫柔:“我不知道。只是覺得這首歌在我心里很久了,想唱給你聽。”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股力量,似在訴說著跨越八世的思念,“阿漁,我總覺得,我們以前見過?!?/p>
宋阿漁心中一動,摸了摸額間的朱砂:“我也覺得。我總夢見有位女子在浪尖上唱歌,和你唱的一模一樣?!?/p>
兩人相視而笑,月光灑在他們身上,似為這段“漁人與鮫人”的奇緣,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。宋阿漁漸漸不再滿足于夜晚的相見,他會在白天帶著鮮花,坐在江邊的礁石上,等著江知越出現(xiàn);江知越也會將自己凝結的珍珠,悄悄放在他的漁船里,幫他補貼家用。漁村的百姓們漸漸知道了他們的事,雖覺得新奇,卻也為他們的深情所打動,沒人再提起“人妖殊途”,只把他們當作一對尋常的戀人。
可命運的劫難,總在不經意間降臨。這年冬至,錢塘江忽然掀起罕見的海嘯,黑色的巨浪如巨獸般撲向漁村,房屋被沖毀,百姓們四處逃散,哭聲、喊聲混著浪濤聲,成了人間煉獄。
宋阿漁正駕著漁船,想將海邊的百姓接到安全的地方,卻被巨浪掀翻了船。他在海水中掙扎,眼看就要被巨浪吞沒,忽然看見一道淡藍的身影向他沖來——是江知越!
她抱著宋阿漁,尾鰭在海水中奮力擺動,想將他送到岸邊。可海嘯的力量實在太大,她的尾鰭被礁石劃傷,鮮血染紅了海水。“阿漁,你快走!”江知越的聲音帶著疲憊,卻依舊堅定,“漁村的百姓還在等著救援,我不能讓你出事!”
宋阿漁緊緊抓著她的手,淚水混著海水流下來:“我不走!要走一起走!”
江知越望著他,眼中滿是不舍,卻也帶著決絕。她知道,僅憑自己的力量,根本無法抵擋海嘯,唯有動用鮫人的本命精元——以鮫珠之力鎮(zhèn)浪,可這樣做,她會力竭而亡,身體化為泡沫,永世不得超生。
“阿漁,對不起。”江知越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,將一顆最大的鮫珠塞進他手中,“這顆鮫珠能護你平安。記住,我會永遠陪著你,在江水里,在月光下,在你聽到的每一聲浪濤里?!?/p>
說完,她推開宋阿漁,轉身沖向海嘯。她調動全身的精元,將鮫珠一顆顆拋出,每一顆鮫珠都爆發(fā)出淡藍的光芒,似一道道屏障,擋在海嘯前。巨浪被鮫珠的力量壓制,漸漸平息,可江知越的身體卻越來越透明,尾鰭漸漸消失,素衣化作泡沫,融入月華籠罩的江面。
“知越!”宋阿漁瘋了似的沖向江面,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海水。他望著江面上漸漸消散的泡沫,手中的鮫珠泛著溫潤的光,似在訴說著她最后的溫柔。
海嘯過后,漁村恢復了平靜,百姓們都安然無恙,可江知越卻永遠地消失了。宋阿漁將她留下的鮫珠,用紅繩系著,懸在自己的漁船上。他終身未娶,每日駕著漁船,在錢塘江面上漂泊,手中的漁網再也沒有撒下去過——他怕網住的不是魚蝦,而是對江知越的思念。
每當夜幕降臨,宋阿漁便會坐在船頭,望著月華籠罩的江面,聽著浪濤聲,似在聽江知越為他歌唱。漁船上的鮫珠泛著淡淡的光,照亮了江面,也照亮了他心中的思念,恰如王灣筆下“潮平兩岸闊,風正一帆懸”的意境,雖帶著悵惘,卻也透著永恒的守護。
百姓們見他日日如此,便為他立了塊石碑,上面刻著“漁鮫情深,珠碎潮中”八個字。每當月圓之夜,江面上總會泛起淡藍的光,似江知越的魂息在與宋阿漁相見,而那懸在漁船上的鮫珠,也會跟著輕輕顫動,似在回應著她的思念。這段“漁人與鮫人”的故事,成了錢塘江畔最動人的傳說,也為宋之賀與江知越的十世輪回,添上了最深情的一筆——他們的緣分,在江水與月華的守護中,繼續(xù)等待著最后一世的圓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