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套柔軟的灰色衣物還攤在床尾,像一團(tuán)無力的灰燼。張真源沒有碰它,依舊裹著被子,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絕這無處不在窺視的屏障。手腕上被丁程鑫攥出的紅痕隱隱作痛,提醒著他剛才那場短暫而激烈的風(fēng)暴。
風(fēng)暴過后,是令人窒息的平靜。
暗門再次滑開時,進(jìn)來的是宋亞軒和嚴(yán)浩翔。
宋亞軒端著一個更大的托盤,上面食物的種類明顯豐富了許多,熱氣騰騰,香氣彌漫開來,與這個冰冷房間格格不入。他臉上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、近乎討好的笑容,眼睛亮晶晶的,像只試圖靠近又怕被驚嚇的小動物。
“真源,餓了吧?我們給你拿了好多好吃的,”他把托盤放在矮幾上,一一指過去,“有你喜歡的蝦餃,還有浩翔哥特意讓人燉的湯,很清淡的,你嘗嘗?”
嚴(yán)浩翔跟在他身后,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。他沒說話,只是靠在墻邊,目光沉沉地落在張真源身上,帶著一種審視和評估的意味,像是在觀察一件失而復(fù)得的藏品是否完好無損。
張真源別開臉,避開那些食物誘人的香氣,也避開他們的目光。
宋亞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顯得有些無措。他蹲下身,湊近一些,聲音更軟了:“真源,你別這樣嘛……吃點東西好不好?你臉色好白,我們都很擔(dān)心你?!?/p>
他的關(guān)心聽起來真摯無比,卻讓張真源胃里一陣翻攪。
見他不為所動,宋亞軒眨了眨眼,忽然換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,嘴角向下撇著,眼眶說紅就紅,蒙上了一層水汽:“你是不是還在生我們的氣?我們真的知道錯了,以后再也不讓你一個人跑掉了……你不知道找不到你的時候,我有多害怕……”
他的聲音帶上了哽咽,表演得恰到好處,既能激起同情心,又不會過于吵鬧惹人厭煩。這是他們之間慣常的、有效的互動模式之一,只是此刻被用在了這個地方,顯得無比詭異。
嚴(yán)浩翔終于動了。他走上前,不是走向張真源,而是將手里的平板電腦放在了床上,屏幕正對著張真源。
然后,他按下了播放鍵。
熟悉的、充滿惡意的背景音樂響起——是某個專門黑他的粉頭制作的視頻合集。屏幕上快速閃過他被P成鬼圖的照片,密密麻麻的詛咒彈幕覆蓋了整個畫面,那些他曾試圖屏蔽的、最惡毒的語言被放大,尖銳地刺入耳膜。
「張真源滾出時代少年團(tuán)!」
「廢物點心怎么還不去死?」
「長得丑唱功爛全靠隊友帶!」
「……」
張真源的身體猛地一顫,瞳孔收縮,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,視線卻像被釘死一樣無法從屏幕上移開。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逃離的東西,此刻被如此赤裸、如此放大、如此精準(zhǔn)地投喂到他面前。
“關(guān)掉……”他聲音發(fā)顫,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。
嚴(yán)浩翔沒有關(guān)。他甚至將音量調(diào)大了一些,讓那些詛咒和嘲笑更加清晰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張真源瞬間慘白的臉和開始輕微發(fā)抖的身體,聲音平靜無波,甚至帶著一絲冷酷的“為你著想”:
“看清楚了嗎?真源。”
“這就是你拼命想要回去面對的世界?!?/p>
“看看他們是怎么說你的。看看如果沒有我們,你會被撕成什么樣子。”
宋亞軒適時地遞上一碗溫?zé)岬臏?,勺子湊到張真源唇邊,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,與屏幕里的惡毒形成殘酷的對比:“別看了,別聽了……喝口湯,暖暖身子。只有我們這里才是干凈的,安全的……”
視覺和聽覺被巨大的惡意沖擊著,嗅覺和味覺卻被強行塞入代表“安全”的食物。
冰火兩重天。
張真源猛地?fù)]手,想要打翻那碗湯,手腕卻被嚴(yán)浩翔精準(zhǔn)地抓住。力道不大,卻足以讓他無法動彈。
“別浪費?!眹?yán)浩翔看著他,眼神里沒有怒氣,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,“亞軒很用心為你準(zhǔn)備的?!?/p>
屏幕上的視頻還在循環(huán)播放,那些惡毒的字眼和笑聲無孔不入地鉆進(jìn)他的大腦。
宋亞軒的勺子又往前遞了遞,幾乎碰到了他緊閉的嘴唇,語氣帶著一絲哀求:“就喝一口,好不好?求你……”
崩潰只在一瞬間。
張真源猛地張開嘴,不是喝湯,而是發(fā)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、破碎的嗚咽。眼淚毫無預(yù)兆地決堤而出,不是委屈,不是悲傷,而是被這種精心設(shè)計的、反復(fù)撕開傷口又強行敷藥的折磨逼到了絕境。
他渾身抖得厲害,像一片在狂風(fēng)中凋零的葉子。
看到他哭,宋亞軒像是松了一口氣,連忙放下碗,拿出柔軟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眼淚,一邊擦一邊輕聲哄著:“好了好了,不哭了,我們不看那個了,浩翔哥,快關(guān)掉……”
嚴(yán)浩翔按熄了屏幕,那些惡毒的聲音瞬間消失。房間里只剩下張真源壓抑不住的、細(xì)微的抽泣聲。
嚴(yán)浩翔松開他的手,看著他那副徹底被擊垮的樣子,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,像是完成了某個步驟。他抬手,有些粗糲的指腹抹過張真源濕漉漉的臉頰。
“記住這種感覺?!彼吐曊f,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,“只有我們能讓你從這種感覺里解脫出來。永遠(yuǎn)記住?!?/p>
說完,他直起身,對宋亞軒使了個眼色。
宋亞軒會意,又將那碗湯端了起來,這次,勺子順利地遞到了張真源唇邊。
他機(jī)械地張開嘴,溫?zé)岬囊后w滑入喉嚨,嘗不出任何味道。
眼淚依舊不停地流。
一口,兩口。
他像個被抽掉發(fā)條的木偶,任由擺布。
馴化的齒輪,在淚水中,無聲地咬合,轉(zhuǎn)動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