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鎖青潭

民俗館的木門在身后吱呀合上時，林深攥著梨花木盒的手心還在出汗。拼好的銅鏡立在堂屋八仙桌上，鏡面映著院里曬著的玉蘭花瓣，粉白一片，連帶著他的影子都顯得柔和。

“該去把壇子里剩下的花埋在鏡前?！崩先硕自陂T檻邊，用布擦著手里的銅壺，壺身上的玉蘭紋被擦得發(fā)亮。可話音剛落，桌上的銅鏡突然晃了晃，鏡面里的花瓣影子開始扭曲，像被水浸皺的紙。

林深剛要伸手去扶，兜里的照片突然發(fā)燙，是昨晚小姑娘塞給他的那張。他掏出來一看，背面爺爺?shù)淖舟E竟在慢慢變淡，歪扭的筆畫像被霧吞了似的，最后只剩下“玉蘭”兩個字還清晰。

“不對?！彼蝗幌肫鹗裁?，轉身往二樓跑——昨晚按在鏡上的四塊紐扣，明明拼成了完整的玉蘭花，可此刻再看銅鏡，花瓣中間的“鎮(zhèn)”字竟缺了一筆，像被人用指甲刮過。

這時，樓下突然傳來小姑娘的尖叫。林深沖下去，看見她指著八仙桌下的影子，聲音發(fā)顫：“它、它在動！”

桌角的影子本該隨著晨光拉長，可此刻卻像活物似的，順著桌腿往銅鏡爬，影子里隱隱綽綽的，能看見斗笠的輪廓。老人猛地把銅壺砸過去，壺身撞在地上，茶水濺了一地，影子被燙得縮了縮，卻沒消失，反而順著茶水往門口挪。

“是鎮(zhèn)口那盞暗燈。”老人盯著門口的光帶，臉色驟變，“昨晚亮起來的燈里，只有那盞沒被玉蘭香浸過，成了‘它’藏在光里的爪子。”

林深剛要往鎮(zhèn)口跑，銅鏡突然發(fā)出刺耳的嗡鳴，鏡面裂開細縫，縫里滲出黑水，水里漂著幾根細發(fā)，和照片里阿玉發(fā)間的發(fā)絲一模一樣。他突然想起阿玉和秀雅的聲音——“每代人的鎖，是心里的‘記’”，可此刻銅鏡里的“記”，好像在被什么東西擦掉。

“去井邊！”老人突然拽住他，“壇子里的花泡過井水，能暫時定住影子，我們得去鎮(zhèn)口換那盞燈。”

三人往鎮(zhèn)口跑時，雨又開始下，這次的雨帶著股鐵銹味，打在玉蘭燈上，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響。那盞暗燈的玻璃罩已經裂得不成樣子，里面的燈芯明明滅滅，燈影投在地上，竟成了個模糊的人形，手里好像握著什么東西。

林深掏出懷里的壇子，剛要往燈上潑玉蘭花瓣，燈影突然撲過來，手里的東西清晰起來——是半塊紐扣，和他嵌在銅鏡上的玉蘭花紐扣一模一樣，只是上面沾著暗紅的銹，像干涸的血。

“是太爺爺當年丟的第五塊紐扣！”老人突然喊出聲，“我當年幫他采玉蘭花時見過，他說五塊紐扣才能拼成完整的鎖，最后一塊被‘它’附了身，藏在了燈里！”

燈影握著紐扣往林深胸口撞，他下意識用照片去擋，照片背面的“玉蘭”二字突然亮起來，和銅鏡里的“鎮(zhèn)”字呼應。燈影被光彈開，紐扣掉在地上，滾到小姑娘腳邊。她想起爺爺?shù)脑?，撿起紐扣往燈里塞，可剛碰到燈芯，燈突然“嘭”地炸了，玻璃碎片濺了一地，影子趁機往林深的影子里鉆。

“用照片裹住它！”老人把手里的銅壺砸向影子，壺里剩下的茶水潑在影子上，影子頓了頓。林深立刻把照片鋪在地上，照片里的玉蘭花突然飄出來，纏住影子，影子在花瓣里掙扎，發(fā)出尖嘯，像被燒著的紙。

小姑娘趁機把第五塊紐扣按在燈座上，紐扣剛碰到金屬，整排玉蘭燈突然全亮了，光聚在一起，凝成一道光柱，照在影子上。影子開始冒煙，斗笠的輪廓再次出現(xiàn)，卻比之前淡了很多，最后化作一縷黑煙，被光柱吸進燈里。

燈座上的五塊紐扣自動拼成完整的玉蘭花，“鎮(zhèn)”字在中間亮得刺眼，和銅鏡里的字一模一樣。雨停了，太陽出來，照在鎮(zhèn)口的玉蘭燈上，每盞燈的玻璃罩都透著玉蘭花的香。

林深把照片收起來，背面的字跡又恢復了原樣，只是在“等的就是今天”后面，多了一行小字，是阿玉的筆跡，娟秀工整：“燈里的鎖，是每代人的念，念不斷，鎖就不會開。”

三人往民俗館走時，老人突然說：“當年太爺爺沒說第五塊紐扣的事，是怕后代有負擔，可他偷偷把紐扣藏在燈里，用自己的魂養(yǎng)著，就是想等有人能把五塊紐扣拼齊。”

回到民俗館，林深把第五塊紐扣嵌進梨花木盒，盒子發(fā)出柔和的光，里面的嘆息聲變成了輕笑，像風吹過玉蘭花樹。銅鏡立在桌上，鏡面里的他笑著，和平時沒兩樣，只是在他轉身去給花澆水時，鏡里的他又頓了頓，這次，他的手里多了一朵玉蘭花，花瓣上的水珠，像一滴眼淚，慢慢滑下來。

院里的玉蘭花瓣被風吹起，飄進堂屋，落在銅鏡上。鏡面里的玉蘭花突然動了，順著花瓣往上爬，最后貼在鏡面上，成了一個小小的印記，像個沒寫完的“記”字。

青潭鎮(zhèn)的霧散了，可沒人知道，那朵鏡里的玉蘭花，會在每個有雨的夜晚，悄悄開放，等著下一個記得故事的人。而林深口袋里的照片，背面的字跡，還在慢慢變深，像有人在偷偷續(xù)寫著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