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鎖青潭
民俗館的堂屋靜得能聽見玉蘭花瓣落地的輕響。林深把梨花木盒放進樟木箱時,指尖突然觸到盒底一道細(xì)縫——昨晚嵌紐扣時明明嚴(yán)絲合縫,此刻卻裂了道指甲寬的縫,縫里滲出淡淡的黑霧,像被按住的煙。
“這盒子……”他剛要把盒子拿出來,身后突然傳來小姑娘的驚呼。轉(zhuǎn)頭看見她舉著手機,屏幕里是民俗館的監(jiān)控畫面:凌晨三點,銅鏡前飄著個模糊的影子,正用手指摳鏡面里的“鎮(zhèn)”字,每摳一下,影子的輪廓就清晰一分,斗笠的邊角在鏡頭里閃著冷光。
老人湊過來看,指節(jié)猛地攥緊:“是‘它’的殘魂沒散干凈。監(jiān)控拍不到實體,說明它還藏在‘影’里,靠啃食人的記憶續(xù)命?!痹捯魟偮?,樟木箱突然“咚”地響了一聲,林深掀開蓋子,發(fā)現(xiàn)梨花木盒里的紐扣竟少了一塊——是昨晚嵌在燈座上的第五塊,此刻盒底只剩個空凹槽,像缺了顆牙。
“往鎮(zhèn)西頭的老梨園跑了!”小姑娘突然指向窗外,鎮(zhèn)西的方向飄著一團黑霧,霧里裹著玉蘭花的香,卻比院里的香多了股腥氣。三人追出去時,黑霧已經(jīng)飄到梨園門口,老梨樹上纏著的紅繩突然全斷了,落在地上拼成“井”字,和民俗館一樓的井口形狀一模一樣。
黑霧鉆進梨園深處的枯井里,林深剛要探頭看,井里突然飄出半張紙,是太爺爺年輕時的日記,紙頁被水泡得發(fā)皺,上面的字跡卻很清楚:“民國二十三年,玉蘭花謝那天,‘它’從鏡里爬出來,阿玉用魂封鏡門,我把胸口的碎鏡扔進枯井,卻沒發(fā)現(xiàn)‘它’的血滲進了井壁,和樹根纏在了一起?!?/p>
老人突然拽住他往后退:“快離井遠(yuǎn)點!這棵老梨樹是‘它’的根,當(dāng)年太爺爺種的,就是想靠梨樹的陽氣壓著井里的邪祟,現(xiàn)在紅繩斷了,樹要枯了!”話音剛落,梨樹的葉子開始往下掉,每片葉子上都有個小小的黑影,像被印上去的斗笠。
林深想起照片背面阿玉的字,突然掏出懷里的照片往井里遞:“記著就能鎮(zhèn)住,對不對?”照片剛碰到井口的霧,井里突然伸出無數(shù)根樹根,像手一樣抓住照片,往井里拽。小姑娘急得去搶,卻被樹根纏住手腕,手腕上立刻起了道紅痕,和當(dāng)年阿玉手腕上的鎖痕一模一樣。
“用玉蘭花瓣澆樹根!”老人突然想起壇子里還剩些花瓣,急忙往樹根上撒。花瓣碰到樹根的瞬間,發(fā)出“滋啦”的響,樹根開始往回縮,井里傳來尖嘯,和鏡里的聲音一模一樣。林深趁機把照片拽出來,照片背面多了一行新字,是太爺爺?shù)墓P跡:“梨樹根里藏著‘它’的血,要用人的‘念’才能化掉,每代人守的不是鎖,是化血的念?!?/p>
這時,枯井里突然冒出第五塊紐扣,紐扣上沾著樹根的汁液,像在流血。林深剛要去接,紐扣突然往梨樹干上撞,樹干上立刻裂開道縫,縫里露出半塊碎鏡,和太爺爺胸口的那塊一模一樣,碎鏡里映著阿玉的影子,正對著他擺手,像在說“別過來”。
“碎鏡和樹根纏在一起了!”老人從懷里掏出個布包,里面是曬干的玉蘭花,“這是我每年春天采的,泡在井邊的壇子里,就是怕有今天。把花撒在碎鏡上,能暫時定住它!”林深接過布包往縫里撒,花瓣剛碰到碎鏡,縫里突然騰起白霧,霧里傳來阿玉的聲音:“當(dāng)年我沒告訴你太爺爺,碎鏡里藏著‘它’的半縷魂,和我的魂纏在一起了,要兩塊碎鏡拼在一起,才能把‘它’的魂徹底抽出來?!?/p>
白霧里,民俗館一樓的碎鏡突然飄過來,和樹干上的碎鏡拼在一起,鏡面里的斗笠影子開始掙扎,阿玉的影子也在動,像是在推著影子往鏡外走。林深突然把照片貼在鏡面上,照片里的玉蘭花飄出來,纏住鏡面,“鎮(zhèn)”字在花瓣中間亮起來,和銅鏡里的字呼應(yīng)。
鏡面里的影子開始冒煙,阿玉的影子也在變淡,最后化作一縷白氣,鉆進林深的口袋里——是照片背面的字跡,突然變得清晰,像被描過一樣。碎鏡和紐扣一起掉進枯井里,梨樹干上的縫慢慢合上,葉子不再掉了,樹根也縮回了土里,只有地上的紅繩還拼成“井”字,卻比之前多了個“記”字。
三人往回走時,老梨樹上又長出了新葉,葉尖上沾著玉蘭花的香,和院里的香一模一樣?;氐矫袼尊^,林深把第五塊紐扣嵌回梨花木盒,盒子上的縫徹底合上了,里面?zhèn)鱽磔p笑,像阿玉和秀雅的聲音。銅鏡里的他笑著,手里的玉蘭花沒了,眼睛里也沒了黑影,只是在他轉(zhuǎn)身去收拾日記時,鏡里的他突然對著空氣笑了笑,手里多了半片梨樹葉,葉上的斗笠影子,比之前淡了很多,卻沒消失。
當(dāng)天晚上,青潭鎮(zhèn)又起霧了,霧里飄著玉蘭花的香,和梨園里的香一模一樣。民俗館的燈亮了一夜,林深在堂屋里寫日記,日記的第一頁寫著:“今天我才明白,太爺爺、爺爺守的不是鏡,不是井,是藏在玉蘭花里的念,是記著阿玉和秀雅的念?!?/p>
窗外的玉蘭燈全亮了,光透過霧照進堂屋,落在銅鏡上,鏡里的他抬起頭,對著窗外笑了笑,窗外的霧里,隱隱綽綽的,有兩個穿著旗袍的影子,正朝著民俗館的方向走,發(fā)間別著玉蘭花,和照片里的阿玉、秀雅一模一樣。而鎮(zhèn)西頭的老梨園里,枯井邊的壇子里,突然長出了一朵玉蘭花,花瓣上的水珠,像一滴眼淚,慢慢滑進土里,和梨樹根纏在了一起。
青潭鎮(zhèn)的霧,好像從來就沒散過,可這次的霧里,多了股溫暖的香,像有人在輕輕說:“記著,就不算結(jié)束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