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鎖青潭
林深的指尖剛觸到日記本的紙頁,口袋里的照片突然發(fā)燙,像揣了團剛燃盡的炭火。他慌忙掏出照片,只見背面阿玉的字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,原本清晰的“記著”二字,筆畫正被一股淡黑色的霧慢慢暈開,就像當年太爺爺日記里被水泡濕的痕跡。
“不好!”老人突然拍向樟木箱,箱蓋“吱呀”彈開,里面的梨花木盒竟在微微顫動,盒縫里滲出的黑霧比先前濃了三倍,纏在盒身的紅繩正一節(jié)節(jié)變黑、脆裂。“它沒徹底散!碎鏡里的半縷魂藏進了‘念’里,現(xiàn)在要啃食照片上的記憶!”
小姑娘突然指向銅鏡,鏡面不知何時起了層白霧,霧里隱約浮現(xiàn)出老梨園的輪廓——枯井邊的那朵玉蘭花正在枯萎,花瓣一片片掉進井里,每掉一片,井壁上的血痕就深一分,原本縮回土里的樹根,正順著井壁往上爬,根須上還纏著半塊碎裂的紐扣。
“得去梨園!它在利用玉蘭花的‘念’重生!”林深抓起桌上的布包,里面還剩些曬干的玉蘭花。三人剛沖出門,青潭鎮(zhèn)的霧突然變濃,能見度不足三尺,霧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,像有人穿著木屐在石板路上走,每一步都帶著玉蘭花的腥氣。
走到梨園門口,那棵老梨樹的葉子又開始往下掉,這次葉面上的斗笠影子不再是印上去的,而是像活物般在葉面上爬動,湊成一片黑壓壓的影子,朝著井口的方向聚攏。枯井里的白霧已經漫到井口,隱約能看見霧里有個穿旗袍的影子,發(fā)間別著玉蘭花,卻看不清臉,只能看見她的手正往井壁上的血痕摸去。
“那不是阿玉!”老人突然大喊,“是‘它’變的!阿玉的魂已經融進照片里了,這是它用記憶拼出來的幻影,想騙我們靠近!”
話音剛落,霧里的旗袍影子突然轉頭,臉上沒有五官,只有一片模糊的黑影,像被人用墨汁潑過。她抬起手,手腕上纏著的紅繩突然斷開,化作無數(shù)根細如發(fā)絲的黑影,朝著林深手里的照片纏來。小姑娘急忙掏出手機,打開昨晚的監(jiān)控錄像,屏幕里凌晨三點的銅鏡畫面突然亮起,鏡中的“鎮(zhèn)”字發(fā)出金光,黑霧碰到金光,立刻發(fā)出“滋啦”的聲響,像熱油潑了冷水。
林深趁機將布包里的干玉蘭花撒向井口,花瓣碰到白霧的瞬間,突然燃起淡藍色的火,火光照亮了井壁——原本和樹根纏在一起的血痕,竟拼成了一個“鎖”字,而“鎖”字的中心,嵌著半塊碎鏡,碎鏡里映著阿玉真正的影子,正對著他們用力擺手,嘴里似乎在說“燒樹根”。
“梨樹根是它的根,血痕是它的脈,得用玉蘭火燎樹根!”林深突然想起照片背面新出現(xiàn)的字跡,急忙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,點燃了手里的干玉蘭花瓣。他剛要往樹根上遞,霧里的旗袍影子突然撲過來,指甲長得像枯樹枝,直抓他手里的照片。
小姑娘突然將手機屏幕對準旗袍影子,監(jiān)控里的“鎮(zhèn)”字金光更盛,旗袍影子發(fā)出一聲尖嘯,后退了兩步,身上的黑霧淡了不少。老人趁機繞到梨樹后,將點燃的干玉蘭花瓣撒在樹根處,火焰“騰”地竄起,樹根立刻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響,冒出黑色的煙,煙里傳來細碎的哭喊聲,像秀雅當年被困在鏡里的聲音。
林深抓緊機會,將照片貼在井口的白霧上,照片里的玉蘭花突然活了過來,花瓣一片片飄出,纏住井壁上的血痕“鎖”字。當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時,“鎖”字突然亮起金光,和銅鏡里的字、監(jiān)控里的字連成一道光鏈,將枯井團團圍住。井里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嘯,原本往上爬的樹根瞬間枯萎,井壁上的血痕慢慢褪色,最后化作一灘清水,滲進了土里。
白霧散去時,枯井邊的那朵玉蘭花重新綻放,花瓣上的水珠不再像眼淚,而是透著淡淡的金光。林深低頭看手里的照片,背面阿玉的字跡重新變得清晰,還多了一行小字,是秀雅的筆跡:“謝謝你,記著我們?!?/p>
三人回到民俗館時,天已經亮了,青潭鎮(zhèn)的霧慢慢散去,陽光透過玉蘭樹的枝葉灑進堂屋,落在銅鏡上,鏡面干凈得像新的一樣,映出的林深眼里沒有黑影,只有玉蘭花瓣的影子。樟木箱里的梨花木盒不再顫動,盒縫徹底合上,纏在盒身的紅繩重新變得鮮紅。
林深把照片放進梨花木盒,剛合上盒蓋,就聽見盒里傳來兩聲輕笑,像阿玉和秀雅在說悄悄話。他拿起桌上的日記本,在第一頁的“記著”后面,又添了一行字:“念在,人就不會真的消失?!?/p>
當天傍晚,青潭鎮(zhèn)的霧又輕輕攏了上來,這次的霧里沒有腥氣,只有純粹的玉蘭花香氣,像阿玉當年在民俗館里熏的香。民俗館的玉蘭燈又亮了,燈光透過霧,在石板路上投下一片片花影,遠遠望去,像有人提著燈在走,發(fā)間別著玉蘭花,腳步輕緩,帶著溫暖的氣息。
鎮(zhèn)西頭的老梨園里,枯井邊的那朵玉蘭花旁邊,又長出了一朵小小的玉蘭花,兩朵花生得緊緊的,花瓣上的水珠,在月光下閃著光,像兩滴被小心珍藏的眼淚,也像兩顆記著溫暖的星星。
青潭鎮(zhèn)的霧,或許永遠不會徹底散去,但從那天起,霧里藏著的不再是恐懼,而是一代代人守著的“念”,是藏在玉蘭花里的、從未消失的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