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鎖青潭
公路路標銹跡斑斑,“青潭鎮(zhèn) 3km”的字樣被風雨蝕得模糊。黃昏把云層染成熔金,路邊的狗尾草沾著橘色光暈,每片草葉都像被點燃的細絨。林深單膝跪地,小心翼翼地把睡著的小女孩放在路沿上,指尖無意識撫過左臂——那淡紅色的玉蘭印記已淺得像蒙了層薄紗,唯有花心一點還殘留著微弱的溫度,燙得像阿玉最后塞來的那半塊繡帕,當時帕角還沾著她未干的淚。
小女孩攥著繡帕的手緊了緊,焦黑的邊角從指縫里露出來,上面的玉蘭花紋用銀線繡成,此刻在夕陽下泛著細碎的光,像撒了把星星。林深的背包壓在肩頭,里面的日記本安靜躺著,封面上滲過黑紅色液體的痕跡早已干涸,摸上去卻仍帶著一絲潮濕,涼絲絲的,像青潭橋下水漫過指尖的觸感。他想起阿玉就是在那座橋上把日記本塞給他的,當時霧很大,她的聲音隔著水汽,模糊得像一場夢。
“林深哥哥...”小女孩突然呢喃,睫毛顫了顫,像停了只蝴蝶,“秀雅姐姐的箱子里,好像有鈴鐺聲?!?/p>
林深心頭一緊,剛要開口安撫,公路盡頭忽然傳來一陣風鈴聲。叮鈴,叮鈴,清透得不像塵世的聲音,像山澗里的泉水滴在冰上。風裹著鈴聲掠過,路邊的野草突然齊刷刷朝著青潭鎮(zhèn)的方向彎下腰,像是在行禮,草葉間竟冒出點點淡紅色的光,和他胳膊上的玉蘭印記一模一樣,連成了一片細碎的燈海。
他猛地抬頭,那些前幾日跟著他們的藍色光點又回來了。只是這次不再是零散的螢光,而是擰成了一條光帶,從青潭鎮(zhèn)的濃霧里延伸出來,像一條鋪在公路上的星河。光帶盡頭,隱約能看見兩個模糊的身影,一個穿洗得發(fā)白的藍布衫,梳著低馬尾,手里攥著半塊繡帕;一個穿粉色連衣裙,裙擺上還沾著青潭的水草,正是阿玉和秀雅。她們站在光里,朝著他們輕輕揮手,臉上帶著笑,不像之前見面時那般凄楚。
“是阿玉姐姐和秀雅姐姐!”小女孩一下子醒了過來,揉著眼睛,指著光帶雀躍地喊,聲音里滿是歡喜,“她們在跟我們打招呼!”
林深握緊了手里的竹燈籠,竹骨被磨得光滑。燭光在風里穩(wěn)穩(wěn)跳動,映得他眼底發(fā)亮。他突然明白,那些被霧鎖住的“念”,從來不是要困住誰,只是怕自己的故事被遺忘在霧里。就像日記本里阿玉寫的字、繡帕上她繡的花、秀雅箱子里的鈴鐺、還有他手里的燈籠,都是她們留在世間的痕跡,是沒說出口的牽掛。
風鈴聲漸漸淡了,像潮水般退去。藍色光帶慢慢縮回霧里,阿玉和秀雅的身影也隨之變得透明,最后化作兩點星光,消失在青潭鎮(zhèn)的方向。林深把小女孩抱起來,讓她趴在自己肩頭,重新握緊燈籠,轉身朝著路標指示的“縣城”方向走去。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燈籠的光落在影子上,像給兩個身影鍍上了一層暖邊,驅散了黃昏的涼意。
背包里的日記本輕輕動了一下,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翻涌。林深騰出一只手摸了摸,能感覺到紙頁在微微發(fā)燙,像是阿玉和秀雅的溫度還留在上面。他知道,青潭鎮(zhèn)的故事還沒結束,那些藏在霧里的人,那些沒說完的話,還在等著下一次燈籠亮起的時候,等著有人再去聽她們的故事。
他抬頭望向遠方,天邊的晚霞正慢慢褪去顏色,從熔金變成淡紫,夜色開始像墨汁一樣暈染公路。但他一點也不害怕,因為手里的燈籠還亮著,胳膊上的印記還殘留著溫度,而他的心里,已經(jīng)清清楚楚地記住了青潭鎮(zhèn)的霧、青潭橋的石、青潭水的涼,還有那兩個等著新燈籠的姑娘。
下次來的時候,他會帶很多很多亮著的燈籠,會告訴更多人青潭鎮(zhèn)的故事。他要讓青潭鎮(zhèn)的霧里,再也不會只有沉在水底的光,要讓那些“念”都能被看見,被記住,被溫柔以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