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光穿過花海，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。時間仿佛靜止，只有風(fēng)拂過勿忘我叢的沙沙聲和那清脆的鈴鐺聲在空氣中顫動。
美鳶棠的呼吸卡在喉嚨里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，生怕這只是又一個醒來就會破碎的夢。五年了，喜星河的面容褪去了少年的稚嫩，輪廓更加分明，銀發(fā)比以前更長，隨意地扎在腦后，幾縷散落的發(fā)絲被風(fēng)吹動。他瘦了些，高了些，但那雙眼睛——那雙她曾在星空下凝視過無數(shù)次的眼睛——依然盛著熟悉的微光，只是此刻摻雜了太多她讀不懂的情緒。
他脖子上的黃鈴鐺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，發(fā)出細微的聲響。真實得讓她心痛。
“棠棠?！彼K于開口，聲音比記憶中低沉沙啞，卻像電流一樣擊穿她每一根神經(jīng)。
這個稱呼，五年沒有人這樣叫過她了。
美鳶棠猛地站起身，后退兩步，手指緊緊攥著那枚生銹的鈴鐺，金屬邊緣刺痛她的掌心?！澳恪鼻а匀f語堵在胸口，質(zhì)問、憤怒、思念、委屈，最終化為顫抖的三個字：“為什么？”
喜星河的手懸在半空，剛才觸碰她肩膀的溫?zé)徇€未散盡。他垂下手臂，鈴鐺隨之輕響。“對不起?！?/p>
“對不起？”美鳶棠的聲音陡然提高，“五年！喜星河，五年！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？”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，模糊了她的視線，“你去了哪里？為什么離開？為什么連一句解釋都沒有？你知道我……我們有多擔(dān)心嗎？”
暖見一每次從大學(xué)回來都會幫她尋找，皓梔月陪她哭過無數(shù)次，懶子年和沸亦知打聽過所有可能的消息。整個小鎮(zhèn)都知道種花的銀發(fā)女孩在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。
喜星河向前一步，她立刻后退。
“別靠近我！”她哽咽道，“除非你給我一個解釋?！?/p>
他的眼神痛苦，喉結(jié)滾動了一下：“我不能……我不能告訴你全部。至少現(xiàn)在不能?！?/p>
“什么叫不能告訴我？”美鳶棠幾乎要笑出聲，苦澀在舌尖蔓延，“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讓你連一句告別都沒有就消失五年？你知道我甚至去了警局嗎？他們說你沒有遭遇意外，沒有……沒有死亡記錄，就像是自愿消失的。你是自愿離開的，對嗎？離開我？”
最后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，卻像最鋒利的刀劃開兩人之間五年的距離。
喜星河閉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氣，再睜開時，眼里是她從未見過的掙扎?！笆堑?，我是自愿離開的。但我從未想過傷害你，棠棠。我每一天都想回來，每一天都想告訴你……”
“告訴我什么？”她追問。
“告訴我離開的原因?！彼目?，雙手握成拳，“但我不能?，F(xiàn)在還不能?！?/p>
美鳶棠看著他，忽然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，一直延伸到袖子里。他穿著簡單的黑色上衣和長褲，風(fēng)格與離開時截然不同，整個人像是被重新塑造過，只有那雙眼睛和鈴鐺還是她熟悉的模樣。
“你變了。”她輕聲說。
“五年了，人都會變?！毕残呛拥穆曇羧岷拖聛?，“但你好像沒變，還是喜歡在難過的時候攥緊拳頭，讓指甲陷進掌心?！?/p>
美鳶棠下意識地松開手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掌心已經(jīng)被那枚生銹的鈴鐺印出紅痕。
他看見了，眼神一痛：“你還留著它?！?/p>
“我留著你的一切?！彼寡?，不再掩飾五年的思念，“你的照片，你送我的書，你實驗室里那些奇怪的小發(fā)明，還有……”她碰了碰發(fā)間的粉色蝴蝶結(jié)，“這個?！?/p>
喜星河的呼吸似乎停頓了一秒，鈴鐺聲也靜止了。“我以為你會……忘記我?！?/p>
“忘記你？”美鳶棠終于笑了，帶著淚水的笑，“喜星河，你太低估自己了。你是我生命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在場的人，怎么忘？你是我第一次學(xué)騎自行車時在后面扶著的人，是我第一次登臺表演時臺下鼓掌最響的人，是我父母去世后……”她的聲音哽咽了，“后唯一陪在我身邊的人。你說消失就消失，現(xiàn)在說回來就回來，還指望我忘記你？”
父母去世那一年，他們才十五歲。是喜星河陪她度過最黑暗的時光，每晚在她窗外搖響鈴鐺，告訴她他不是一個人在。而現(xiàn)在……
喜星河的眼眶紅了，他再次向前，這次美鳶棠沒有后退。他輕輕握住她的手，將那只生銹的鈴鐺放在兩人掌心之間。“我每一天都在想你，棠棠。每一天都在數(shù)著日子，等著能回來的這一天。我知道這五年對你意味著什么，我知道我的離開對你造成了多大的傷害。我不敢求你原諒，只求你……相信我一次。等我能夠解釋的那一天?！?/p>
他的手掌溫暖而真實，包裹著她冰涼的手指。那股熟悉的化學(xué)試劑味道淡淡傳來，混合著勿忘我的清香。美鳶棠閉上眼，淚水滑落。
五年來的每一天，她都在幻想這一刻?；孟胨貋淼臉幼樱孟胱约阂绾钨|(zhì)問，如何發(fā)泄憤怒，如何讓他也體會自己百分之一的痛苦。
但此刻，當(dāng)他真的站在面前，握著她的手，說想她，說請她相信他——她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在重逢面前都不堪一擊。
“你這次……”她抬起淚眼，“會留下嗎？”
喜星河沉默了片刻，那片刻的沉默讓她的心沉了下去。
“我會留下，”最終他說，“但可能不會太久。有些事情我還沒有處理完?！?/p>
“什么事情？”她追問。
他搖頭，手指輕輕擦過她眼角的淚：“對不起。”
又是對不起。美鳶棠抽回手，轉(zhuǎn)過身背對他，望著無邊的花海。“五年了，我種了這片花海，因為你說過勿忘我的花語是‘不要忘記我’。我每天都在等，每天都在找，甚至去了我們曾經(jīng)說好要一起去的每一個地方?！彼钗豢跉猓艾F(xiàn)在我等到你了，你卻告訴我你還會離開？”
喜星河從身后靠近，沒有觸碰她，但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?！斑@次不會不告而別，我保證。等我完成我必須做的事，我會回來，把一切都告訴你，然后再也不離開?！?/p>
“憑什么相信你？”
“憑這個?！彼@到她面前，從脖子上取下那個黃鈴鐺，系在她的手腕上，“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，現(xiàn)在交給你保管。等我回來解釋一切的那天，你再決定要不要還給我?！?/p>
鈴鐺在她腕間微微晃動，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，與她手中那枚生銹的鈴鐺形成鮮明對比。
美鳶棠看著手腕上的鈴鐺，陽光照在金屬表面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她抬起頭，望著喜星河的眼睛，那里面盛著她從未見過的真誠和決心。
“棠棠！”遠處傳來皓梔月的呼喚，“你在哪？暖見一找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！”
喜星河的眼神驟然變化，像是警覺的動物聽到了危險的聲音。“我得走了?！彼笸艘徊剑安灰嬖V任何人你見過我，拜托了?！?/p>
“等等！”美鳶棠抓住他的衣袖，“至少告訴我，你還好嗎？這五年，你過得好嗎？”
喜星河停下腳步，回頭看她，眼神復(fù)雜：“我活著。這就夠了?！彼p輕掙脫她的手，“照顧好自己，棠棠。我會盡快回來?！?/p>
說完，他轉(zhuǎn)身快步穿過花叢，銀發(fā)在陽光下閃爍，很快消失在花海的另一端。
美鳶棠站在原地，腕間的鈴鐺隨風(fēng)輕響，手心里那枚生銹的鈴鐺還帶著體溫。勿忘我在她周圍搖曳，紫色的海洋仿佛沒有盡頭。
“棠棠！”皓梔月的聲音越來越近，“你快來看！暖見一在花海邊上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！”
美鳶棠最后望了一眼喜星河消失的方向，然后擦干眼淚，將生銹的鈴鐺小心地放進口袋，調(diào)整了一下腕上的新鈴鐺，向好友的聲音走去。
在花海的邊緣，暖見一正蹲在地上研究什么，皓梔月站在旁邊，粉色的短發(fā)在風(fēng)中亂翹。懶子年和沸亦知也匆匆趕來。
“怎么了？”美鳶棠走近問道，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暖見一抬起頭，銀邊眼鏡后的眼睛閃著困惑的光：“你看這個?！彼钢孛妗?/p>
泥土上有一個清晰的符號，像是用樹枝畫出來的——一個圓圈內(nèi)套著三角形，周圍點綴著幾個小點。
“這是什么？”懶子年撓頭問，“小孩的涂鴉？”
沸亦知推了推眼鏡：“不像。這個符號有某種規(guī)律性，像是某種標(biāo)記?！?/p>
美鳶棠的心跳加速。這個符號她見過，在喜星河以前的筆記本上，在他那些奇怪的天文研究筆記的頁邊。
“可能是誰無意中畫的吧?！彼f，聲音稍微有點抖。
皓梔月敏銳地看向她：“棠棠，你眼睛紅了，哭過了嗎？”
“風(fēng)大，吹的。”美鳶棠勉強笑笑，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蓋住腕上的鈴鐺。
暖見一站起身，拍拍手上的土：“奇怪，這個符號看起來是新的。昨晚我過來時還沒有?！彼蚧ê?，瞇起眼睛，“說起來，剛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從花海另一邊離開，銀色的頭發(fā)，有點像……”
“是看花的人吧?！泵励S棠急忙打斷，“很多人來參觀花海。”
暖見一看看她，又看看那個符號，最終點點頭：“可能吧?！钡难凵癖砻魉⒉煌耆嘈?。
沸亦知已經(jīng)拿出手機在查什么：“這個符號……我在哪見過……”他忽然停頓，抬起頭，表情驚訝，“我想起來了！這是天文符號，代表某種特定的星象排列。五年前，喜星河消失的那天晚上，就有過類似的星象！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美鳶棠感到腕間的鈴鐺突然變得沉重起來。
五年前的那個夜晚，星空璀璨，喜星河指著天空說那是百年難遇的星象。
然后第二天，他就消失了。
而現(xiàn)在，他回來了，帶著秘密和這個符號一起回來了。
“只是巧合吧。”懶子年打破沉默，“星象什么的，太玄了?！?/p>
皓梔月挽住美鳶棠的手臂：“好了好了，別站在這里吹風(fēng)了。懶子年新做了抹茶蛋糕，我們?nèi)L嘗?！?/p>
朋友們開始向咖啡館走去，討論著符號和星象可能只是巧合。
美鳶棠落在最后，回頭望了一眼花海。
風(fēng)拂過，勿忘我搖曳成紫色的波浪，在陽光下宛如星河。
腕上的鈴鐺輕輕作響，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只有她能聽見的秘密。
喜星河回來了。帶著謎團和承諾回來了。
而她，無論還要等多久，都會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。
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，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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